“我是說,阿鶴,你心底對這樁婚事如何作想?”
沈鶴垂眸,長睫在眼下投落一片陰影:"謝氏與三皇子聯姻,本就是既定之局。今日這場風波,或引得陛下不悅、衆人指點,卻動搖不了三皇子聚勢坐大的根本。"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楚瑄偏頭凝望向她,"利益往來終會随局勢變遷,可人心卻如霧裡看花最難捉摸。你說——這對新人之間又有幾分真情?"
沈鶴的視線随着他的話音落在堂上新人交握的手上,他們正行着結發禮,仔細看能發現謝明婉指尖都在微微顫抖。
“謝小姐嫁給心上人想必是真切歡喜。至于三皇子……縱使他謀娶謝家女的初衷不純,但夫妻同床共枕朝夕相伴,年深日久人心難免會有偏向罷。”
......
喜宴散曲時,直至夜幕低垂。沈鶴随楚瑄走到院中,忽見一個翠衫婢女疾步而來。
"姑娘留步!我家小姐想見您一面。"
沈鶴詫異:"你家小姐?"
婢女垂眸不答。沈鶴觀她的打扮猜測是謝明婉的丫鬟。她轉頭對楚瑄道:“殿下可否稍等片刻,我去去便回。”
“這裡可是三皇子府……”楚瑄輕拉她的手腕,"你當真要去?"
沈鶴瞥了眼遠處尚未散盡的賓客,安撫道:"大喜的日子,不會有事的。"
丫鬟引着她穿過曲折回廊,越往後院走,沈鶴的眉頭皺得越緊。當那間熟悉的院落映入眼簾時,引路的婢女早已不見蹤影。
——這是她曾經的住處。
作為暗衛,楚琰破例為她安排了一間王府上房,且緊鄰他的書院。夏日推窗便是滿池風荷,冬夜能聽見他批閱文書的更漏聲。
如今朱門貼着喜字,廊下懸着紅綢,頗有種物是人非的陌生感。
她走進屋,繞過屏風,楚琰正負手立在窗前。他一襲朱紅喜服绛紗袍、腰束玉革帶,身姿挺拔。
"三殿下。"
楚琰不疾不徐地牽她入座,執壺斟茶。茶湯在青瓷杯中泛起漣漪:"知道本王為何來此麼?"
"今日從寅時起便忙着迎親納彩,宴席上應付百官,方才又在刑房理那姬妾之事。這偌大王府......"他環顧四周,目光在她臉上流連,"竟隻有這間空屋,能讓本王稍作喘息。"
沈鶴垂眸,他一身鮮紅的喜服與她說這番暧昧話語,着實刺目。
"殿下,"她将話題轉向正事,"那柳黛是兩年前的魏武侯送來的。魏氏家雖經清剿,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更何況......魏家畢竟是太子的母族。"
"太子,"楚琰冷笑,指節在案幾上輕叩,"我早料到他不會坐視謝家歸入我麾下,隻是沒想到他竟膽敢在禦賜婚儀上動手腳。"
沈鶴主動請纓,"殿下不如将柳黛交給屬下審訊。屬下定想辦法撬開她的嘴,拿到魏家參與此事的鐵證。屆時呈報禦前,陛下最重皇家體面,若知太子為黨争私利破壞婚禮必不會姑息。"
"不必了。”楚琰擡手打斷,“那柳黛骨頭夠硬,重刑之下仍不松口。不過本王留了她一命,日後還有用處。至于追查之事,也已交給慕平去辦了。"
沈鶴心頭一緊:"可是因明棠一案屬下辦事不力,令殿下失望,求殿下再給我一次機會,這次定當......"
"阿鶴。"楚琰突然握住她的手,"其他的你不必管,本王有件更要緊的事,非你不可。"
沈鶴擡首,對上他深邃眼眸:"請殿下明示,屬下萬死不辭。"
楚琰衡量一個人向來隻看重其價值。正如謝明婉,即便她與蕭逸舟暧昧不清,甚或當真做出有違禮教之事,隻要她仍是謝家嫡女,對楚琰而言便始終具有足夠的價值。
而沈鶴,她最大的價值不在于暗衛身份,亦非高超武藝——這些都并非不可替代。真正令楚琰在意的是她那份幾乎刻入本能的忠誠追随。
楚琰自信他親手教養長大的女子會永遠如利刃般臣服于他掌心,成為他最稱手的一枚棋,舉棋時永遠不需要多餘的顧慮和猜疑。
可沈鶴面對他時總免不了多思多慮,如履薄冰。她與楚琰之間橫亘着天塹般的懸殊地位,她沒有談判的資格,亦無犯錯的餘地。
猶如行走在刀鋒之上,她永遠無法在楚琰面前真正自如。
"屬下告退。"
任務交接完畢,沈鶴正要轉身離去。
楚琰忽然擡眸,燭火在他眼底蕩下幽深光影:"阿鶴,今夜就留在這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