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個子從不說話。
我能這麼判斷,是因為除我以外沒人和他搭話,他總是孤零零一個人。
自我上了初二,他就一直在小河邊站着,也不吃飯,也不睡覺。
怪可憐的。
當然,也有可能是我自以為是了,他也許和我們的作息習慣不同,喜歡躲着人吃飯,喜歡熬大夜。
老師說十點睡覺對小孩來說晚的了,我們要有充足的睡眠,不能熬夜玩手機。
班上的同學說老師脫離小孩群體太久了——他其實說的是老師太老了,但我覺得老師年輕漂亮,還關心我,不應該這麼說老師——所以不懂小孩子,不知道手機有多好玩。
為了告訴這位口出不遜的同學他的想法多麼不正确,為了證明老師說的沒錯,我每天都十點睡覺,一直堅持到現在。
除了我最不想回憶的那一天出了岔子,睡得晚些。
“唉,又想到不好的事了。”我故作老成的歎氣。
腳疼,腿疼,從那小賣部出來走到現在,也見到了黃牌子,居然還沒有到小河邊,什麼時候這個鎮子這麼大了。
我累得呲牙咧嘴又急不可耐,煩躁讓我緊皺眉頭,忍不住對空氣胡亂揮了幾拳。
“好累。”
受不了了。
我塌下腰,直想席地而睡。
“小姑娘,你在幹嘛。”
從我的角度,我看到一雙皮鞋,擦的锃亮,但是上面有幾個泥點子,像亂入的,十分紮眼。
視線朝上,穿着警服的年輕男人皺眉看着我,他模樣英俊,高大似常青樹。
我愣愣地直起腰,吞吞吐吐說不出話。
他誰?
我心裡想。
小鎮上有這号人嗎?
從沒聽班上同學說過。
這位警官的黑眉皺的更緊,像數學課上得不到我的答案的老師,我心裡不由惴惴不安。
他突然彎下腰,雙手放在膝蓋上,和我的眼睛平視,平靜地問:“你爸媽呢,怎麼就你一個人。”
“…………”
喉嚨一緊,他戳到了我的痛處。
我可以不回答嗎。
看着他直直望向我的眼睛,說不出口,這句話我說不出口。
我低下頭,避開他的眼睛。
“不…………”
一時之間不知道手往哪裡擺,下意識開始扣手指上的骨刺。
輕微的刺痛不能喚醒我,我的腦袋開始一片空白。
“不想說也沒關系。”
這個男人似乎察覺到我的不對勁,他眼睛笑了笑,帶有安撫意味。
“…………”
太好了。
我沖他笑。
我剛因為他這句話松一口氣,這個男人接下來的一句話卻令我的表情僵住。
“你家在哪裡,我送你回去。”男人的語氣不容置喙。
什麼?!
我猛然将頭擡得更高幾乎要仰倒,難以置信地看向這個道貌岸然的男人,從他的神情可以判斷出他是認真的!
“不。”我斷然拒絕,深吸一口氣,心裡狂震。
不行,這怎麼行,我好不容易才到這裡,怎麼能說回去就回去。
我:“這…………”
拉長聲調,看似思考似的揣兜,實則我在握緊兜裡的相機,相機長方體的棱角硌我的手,我又笑一笑,一句話也不想說。
可不說不行。
“我爸爸死了。”
“什麼?”
男人怔住,他直起腰嘶了一聲。
“沒錯,”我的聲音顫抖,“我爸爸死了,淹死在河裡,我想去看看。”
他抱歉似的眼神落在我臉上。
“抱歉,什麼時候發生的?”
我知道他想說什麼,我爸爸什麼時候死的。
什麼時候…………我哪裡知道!
見我不答,換了一個問題。
“你要去河邊懷念他?”
我無言地點點頭。
“你一個人?”
他的重點還是在這裡。
“為什麼不能一個人?”我咬牙切齒地反問,渾身幾乎要抖起來,頗覺怒火中燒。
“你一個小孩子,大中午的不安全。”
我想扭身跑。
為什麼這個人要管我。
他像一堵牆,擋了我前進的道路,我極力往他的身後看,像是變魔法似的,他的身後一百米就是我要去的地方——石橋!
一刹那,我無暇顧及事情的不合理之處,隻知道石橋在呼喚着我。
“橋就在那裡,讓我過去吧,讓我過去看看我爸爸!”我雙手合十懇求道,因為激動,聲音不自覺地變得尖銳。
他眉頭下壓,緩緩地搖頭。
“不行。”
他伸手,我見狀立馬後退一步。
于是他的手停在半空,要落不落。
我緊緊盯着他,眼睛不安的晃動。
“你要回家才行。”
他若無其事收回手,對我釋放了一個具有安撫意味的笑容,“那不是你該去的地方。”
我:“同學們都能去,為什麼我不行!”
我說完立即想到老師說的要注意安全,不要去河上滑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