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略帶不滿地晃了晃手，把我出走的神思拉了回來，于是，我隻能略帶迷茫地看了過去。
“唉，算了，反正到時候會一起去選家居的，你想要什麼樣的家具到時候再決定就好了。”
“……？”
欸……？
我忍不住停下了腳步。
“哈？這不是廢話嗎？就是因為想和你一起住我才會想着搬出來啊。不然我想這些幹什麼。”
信将頭轉了過來，用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說着，“你會過來的吧。”
我垂下了眼睛避開了信那仿佛閃着光的眼神，視線在相連的手停留，沒有回答。
“……對了！還有，到了開春的時候，要再一起去好好賞花吧。今年都沒有好好地坐下來欣賞，還真可惜呢。”
信在停頓了一瞬之後，将身子重新轉了回去，繼續念叨着：
“到時候我肯定會做很多好吃的點心給你的。呃，不過，酒心巧克力是絕對禁止的！你之後應該沒有再偷吃了吧？！要有的話我可饒不了你哦？
還有……還有，啊，生日！
今年我的生日……嗯，不怎麼令人滿意吧。我也沒為你好好慶祝生日，四月一日什麼的，聽起來就像騙人一樣啊。
來年的生日，小七想怎麼過呢？不如一起來做蛋糕吧！别擔心，我會好好盯着你的。嗯，是隻有我們兩個人的生日派對喔！”
“這個，我辦不到。”
我終于忍不住出聲打斷了信的絮絮叨叨。
“沒事的~，不是說了嗎，我會好好盯——”
“夠了！你好煩人，不要擅自把我安排進你的未來啊。我沒有答應這種事吧？”
“小七讨厭嗎？”
“那……”
我忍不住捏緊拳頭，深吸了一口氣，“當然。讨厭，我很讨厭！”
像那樣，美好的未來……
“騙子。”
“——！”
我忍不住擡起頭，揪着信的衣領往下拉，将他扯到與我平視的高度，
“不要用一副自以為了解我的樣子說話！”
“小七，在生氣呢。”
信看着我的臉笑了起來，似乎反而因為挑起了我的怒火而感到高興，
“這對現在情感淡漠的你來說還真了不得，沒有什麼比這還簡單的證明了吧？”
被猜中的我忍不住咬緊下嘴唇松開了手，然而想要退開身體逃之夭夭的舉動在一瞬間就被看破。我的手被一陣拉力拽了過去。
“你想要去哪裡？又想要逃到哪裡？沒用的哦，我是不會讓你逃跑的。我不是說了嗎？就算你讨厭我，咒罵我，在往後的人生詛咒我，我都不會放手的。”
“你已經逃不掉了。”
信将我的手舉過頭頂，把我反推在牆面之上，在用身體封鎖住我任何逃竄的可能性之後，信用那雙黝黑的眼瞳緊盯着我不放：
“啊，我現在的狀态可還不怎麼正常呢，要是忍不住做出些過激的行為，你會理解的吧？”
“我也差不多到極限了啊，小七。從昨天到現在，你盡是在做一些挑動我神經的事。”
捏着我手腕的大手逐漸向上滑動，将我緊握的拳頭一點點松開，從掌心入侵，直至十指相扣。
“果然，還是在這裡強制定下契約比較好吧？不這麼做你又會跑到我找不到的地方了。
要怎麼做比較好呢……？明明我是想用懷柔策略的，為什麼失效了？……怎麼辦？反正現在都已經暴露了，索性……不不，我是想要……”
糟糕……一不小心就忘記了，因為我之前做的事，現在的信，精神狀态還是不妙的樣子。
面前的人一副糾結的樣子碎碎念了起來，顯然是因為我剛剛下意識想要逃開的舉動，壓垮了那一直忍耐着的神經……
“呐，小七，怎麼辦？說嗎？你要說嗎？你又在隐瞞着的事。差不多也到了說的時機了吧？說起來剛剛的氣氛明明很好的。欸？一般來說不是感動得坦白嗎？為什麼反而逃跑了？難道說是我給予的壓力太大了嗎？為什麼？你就是我的未來有什麼不對的？從以前我就是這麼想的哦？絕對不是因為讨厭才逃跑的吧？欸？也就是說我的計劃失敗了？騙人的吧？小七你讨厭我嗎？”
“呐？所以我還是輸了？”
信近距離地觀察着我的表情，像失去語言邏輯演算的機器人一般，語速迅疾地重複着質問。
“……”
似乎有什麼，我所不能控制的情緒擅自地流淌了出來。
從之前就不斷累積的情緒就這樣沖破了蓋子的壓制，噴湧了出來。
“……？——！欸……？……！！”
信那一直仿佛在虛空遊走的眼神終于落到了實處，眼睛在瞳孔聚焦之後，飛走的神智也随即被拉了回來。
“對不起！！我沒有想要惹哭你的！”
信着急忙慌地用手給我擦起了眼淚，然而我的淚腺就仿佛崩壞了一般，像源源不斷的水龍頭一樣往外流淌着液體。
“啊啊，為什麼我又？……可惡！我回去就念心經！每天都念！倒背如流那種！
哇啊啊，心經不行的話就迦藍經！啊，還有，還有什麼？！”
我依舊不成器地抽噎着。
“别、别哭啊，不對，小七是被我吓到了吧。對不起，對不起，我之後會努力控制好自己的，别怕我好嗎？小七？
啊啊……眼淚停不下來，怎、怎麼辦……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不說也沒關系的，不住一起也沒關系的，我什麼都不說了。不說了！
小七，别怕。别怕……别怕我。”
為什麼？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
但是就是有一股恐慌的情緒突然竄了出來，将我的腳踝拉住。
“因為……”
我透過搖搖晃晃的水幕看向信的臉，斷斷續續地說着：“因為，很可怕啊。”
“！！對不起！我不會再那樣做了！！我沒有想要吓你的！我隻是……
隻是突然地……看到你想要逃跑，不好的記憶湧上來，想着又要跟之前一樣把你弄丢了，我就忍不住沖了上去……對不起！我真的——”
“不對。”我搖了搖頭，有些困難地喘息着：“不是這個。”
“我……我……因為我，重要的人一個都沒有拯救到……全部，都失去了……
我，明明我是個不可能擁有未來的人。大家……卻因為這樣的我，變成這樣……所以，所以……”
信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不過下一秒很快回過神，繼續輕聲地安慰起來：
“我知道了，别急，我不會再逼你的，冷靜下來吧，小七。
抱歉，抱歉，是我的錯，我不應該用那種方式逼你的。不用說也沒關系的。真的！這次絕對是真心的！”
我進行着深呼吸，辛辣的空氣透過鼻腔流淌進了肺腑，我随着信輕柔的撫慰節奏平靜了下來。
“還好嗎？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嗎？啊，不如一起去自販機買個飲料補充下水分怎麼樣？據說甜食對情緒低迷有好效果，好像是這樣……”
相握着的手在一瞬間被我加重了力度，我拉住了那隻想要把我帶往某個地方的手。
“小七？”
“我會死。”
我低着頭，看着黑漆漆的水泥路面輕輕地開口，
“跟結契沒有關系，總之，我會去死。理由，現在還有點暧昧不清，所以不能明白地告訴你。”
信在旁邊靜靜地站了一會，“所以，你才一直找理由想要和我撇清關系……我這麼理解，可以嗎？”
我輕輕地點了下頭，“被留下的人會很痛苦……非常地，非常地痛苦。因為，這種事，我經曆了很多次，所以我很清楚。
重要的人全部離去，抱着可能永遠不會實現的希望，怨恨着無能的自己……像那樣活着，不過是詛咒而已。
我不想你遭受這樣的事，也接受不了你因為這個可能性而讨厭我。趁着現在還有機會……不然的話，我一定，會變得越來越無法放手。
到最後，就這樣……把你一起拖入地獄。”
“嗯。那就一起去地獄吧。”
我那一直低垂的頭被一陣柔和的力量帶動，輕輕地靠在了信的胸膛之上，信用故作輕松的語調說着：
“也就是說，小七剛剛不是因為讨厭，而是因為喜歡我喜歡得不得了才哭的吧？
什麼嘛，吓死我了，看來我的作戰還是成功了嘛。”
“好開心……小七的‘第一次’哭泣，是為了我啊。”
“抱歉呢，明明你都哭了，我卻這麼想。但是，小七……
我想要的日常，一直，一直一直，都是有你存在的日常哦。”
“不是你的話就不行。”
“所以，一起活下去吧。”
信堅定的聲音打斷了我即将脫口而出的話語，
“你不會死，我也不會死。我們會一起活下去的。”
“隻要活着就證明還有可能性吧？在命定的那一天到來之前，結局會怎麼樣誰都說不清。
你看，像之前那樣的狀況，現在不也發生了改變嗎？啊，這還是多虧了你哦，小七真是了不起。真的，很努力了。辛苦你了。”
像是在獎勵着某個毛絨寵物一樣，我的頭被極力地撫摸着。
“這……這并不是那麼簡單的問題！”
“我記得，我們初次見面的時候，小七也想死吧。真是悲觀的人啊，小七。”
不知為何，信開始說起了别的話題。
“在那之後，你改變了想法吧？……那是因為我。
嗯，然後，前兩次也是因為我，小七活了下來。所以啊，你不覺得我才是那個王牌嗎？”
“我可是你絕處逢生的希望欸？你要把你的希望丢掉嗎？也太笨了吧？”
那雙我很喜歡的手捧住了我的臉頰，将之托了起來。月光下，信那雙黑色的眼睛仿佛墜滿星辰的夜色幕布，散落着令人心動的光芒。
“我不是說了嗎，我們是【共生】的關系吧。”
夜晚的世界裡，路燈折射的燈光仿佛螢火蟲一樣漂浮了起來，信手掌的溫度通過臉頰肌膚的接觸，搖曳着溫暖，将我的全身心都填滿。
“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的。”
“以這顆心起誓。
無論是痛苦的事，還是辛苦的時候，又或是會到來的幸福日子，我都要陪你度過。”
“我要保護你什麼的，這種自傲的話我不會再說了。
但是，隻要你看向我，隻要小七你還看向我，我就會盡全力發光，做好希望的角色。”
“如果‘萬一’的那天到來，你化成了碎片，那你的碎片中也會混雜着我的碎片，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當然，如果可以，我還是希望你完完整整的。”
信笑了起來，月光仿佛也眷顧着這個人一般，如一層紗布，在輕柔地将他籠罩之後，讓他将那帷幕一點點地将我也包裹起來。
“一起走下去吧？小七？隻要有你在我身邊，我感覺就會變成無敵的人哦？
希望什麼的，肯定會很快奪回來的。
同理，如果沒有你，我很快就會變成廢人了。
不是你的話就不行。
所以，一起活下去吧。”
信将話再次重複了一遍。
陌生的情感如同泉眼，從心底不斷湧現了出來。
淚腺違反了理智，我的眼眶中不知為何又溢出了淚水。
那是一股與前一次哭泣的恐慌情感所不同的東西。
“……為什麼？”我伸出了手，有些迷茫地拭去了滑落的淚水。
不能理解，無法明白。
明明，我是想要讓信離開的。
明明，我是想讓信活下去的。
但是，我現在卻止不住地高興着。
想要将這個人如同他描繪的那樣，拆骨入腹，一同化為被呼出的氣體。又或是深根于地下，一起探頭享受着太陽光的沐浴。
“活下去就好了！現在不明白的，在之後一定都可以找到答案。”
信将身子靠了過來，将我的頭輕柔地靠在自己的胸口處，與以往沒有任何一絲差别。
“小七，我想要你幸福。”
“你有權利獲得幸福。”
“所以，就算現在不能理解也沒關系。我會陪着你，一點一點，用新的情感把你填滿的。
一起，幸福地活下去吧。”
帶着安撫意味的手掌伴随着一定的節奏，一下一下地摩挲起我的頭部，信的聲音因着胸膛的震動仿佛被磨砂玻璃隔絕了一般，透着一股不真實的夢幻。
“可别想逃哦。”
“……活下去？可是，我……真的，可以嗎？真的，做得到嗎？……這麼沒用的我——”
“小七才不是沒用的人！
小七是非常、非常了不起的孩子。不，說到底，有用沒用什麼的，你并不需要用那種東西來肯定自己的存在。
你隻要在這裡，就這樣站在這裡，對我來說就已經十分足夠了！”
“隻要存在着，就夠了。”
信抱着我，輕聲細語。
“…………。”
我将頭埋入信的胸膛中，甕聲甕氣地說着:“我，是個自私的人。”
“嗯？”
“是個别扭，膽小的人。”
“嗯。”那人輕柔地笑着，應合起來。
“既任性又無理取鬧。”
“嗯。”
“我，很麻煩的。”
“小七不是麻煩哦。”
“……那，我是第一嗎？”
“嗯。”
“……但是，你不是我的第一。”
“嗯，我知道。”
胸膛再次震顫了起來，信輕笑着的聲音通過骨傳導，從我的耳膜處直達心底。
我忍不住伸出手，揪住了信的衣角，一點一點地試探着，環住對方的腰身。
一點一點地，加緊了力度。
“我知道了。”
像是将頭從紙皮袋中鑽出一樣，我磨蹭着，從信的胸懷之中擡起了頭。
“我……會努力的。……努力地，活下去。”
和你一起，活下去。
“嗯！”信再次大聲地回應起來，露出了如星河般璀璨，滿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