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放着舒緩音樂的咖啡廳内，柚葉正用頹喪的姿勢冷靜中。

将雙手交叉抵住額頭，把頭垂下的人深深地歎息着，讓人覺得有不斷的黴菌正從這個人身上跑出來。

我适時地搭話，轉換氣氛：“柚葉，雖然這麼說很恬不知恥，但是你有沒有想過，被你保護的人，有時候并不想要你的保護呢？”

就像，我和信一樣。

“并不是所有人都那麼堅強，所以一開始面對痛苦會選擇逃避。

雖然一開始對你的保護産生感動，甚至對此感到安心，但很快地，就這麼依賴着你的保護到最後，隻會演變為對無能為力的自己的自我讨厭。”

“聽起來很無恥吧？明明是占便宜的那方，卻還這麼厚顔無恥地對你感到厭恨起來。……‘因為，你做到了我做不到的事。’

你越是義氣凜然地站在面前保護，被你保護的人就越是痛苦。……人性就是這麼扭曲又複雜的東西啊。”

“是家人的話，不僅是喜悅，悲傷也能夠一同分享吧？”

“所以，不要一個人承擔痛苦，柚葉。”

“正因為是唯一的家人，所以才是命運共同體，不是嗎？”

被我用嘴炮攻擊的人依舊垂着頭，不發一言。

在沉默良久之後，柚葉深深地吸了口氣：“我知道你想要說什麼，的确，你說的是我從未想過的方向。但是，八戒他……八戒他與外表不同，是個軟弱的孩子。”

“因為是末子，所以性格愛嬌。但更為重要的是，我的媽媽，在八戒還很小的時候就已經……。

八戒他根本就沒有機會獲得過愛！所以，身為長姐的我，才更有義務要保護他才是！”

垂頭的人在吸氣之時，聲音細微地顫抖起來：“……要保護才是。”

“這是，我和媽媽的約定。我和媽媽約好了，我，要保護家人……。所以，所以……我要保護八戒。

我必須要保護八戒才可以！

……這才是，愛。……不是嗎？”

“不是。”

面對如此洶湧的情緒，人機的我隻是平靜地回答：“愛并不會讓人一直感到痛苦。……柚葉，若你一直感到痛苦，那就不是愛。”

明明是這麼簡單的道理，對于一些人來說，卻是難以理解的天方夜譚。

……以愛之名施加的暴力，扭曲了認知。以愛之名施加的枷鎖，将人牢牢地困住，不得掙脫。

“——！那你倒是說，我要怎麼做才可以？！”

像是無法遏制情緒，柚葉終于擡起頭，大聲地向我宣洩，

“我要怎麼做才是對的？！我不知道啊！”

“原本媽媽在的時候，父親就已經常常不在家了！父親是那個樣子，大壽他又在媽媽過世後變了一個人。八戒他還那麼小，我到底要怎麼做才可以啊？！”

“我……想保護啊。……我的家。就算隻有一點點，我也想，保護啊……。”

“可是……為什麼？到最後還是……”

“那，你說呢，八戒君？”

我将一直反扣在桌面上的手機拿了起來，向着通話界面詢問出聲：

“聽了這麼久，不發表一下感言嗎？你剛剛不是才說，要保護柚葉的嗎？”

唰地一下，我那一直垂頭喪氣，情緒就快崩潰仿佛要哭了的“宿敵”将目光投射到我的手中，炯炯有神。

“怎麼回事？！八戒？喂，難道你剛剛都在通話中？不對，為什麼你會有八戒的号碼？也不對，為什麼——”

“噓——。”

我豎起手指示意噤聲，“現在是，八戒的回合，柚葉你給我冷靜下來。”

在找上這個人之前，我先見的，是同校的另一個人——柴八戒。

作為即将可能引發另一場事故的主人公，将之列為首要接觸目标再是正常不過。隻不過，當我見到他的時候我就明白了。

那個人的殺意，并不純粹。

當然，也不僅僅隻是在放狠話。大概處于“很想殺，但還沒有下定決心”的程度吧。

正确來講應該是——不敢。

柴大壽從小到大的高壓控制，讓那個人已經産生了應激反應，成了不可逾越的高牆。

其實這個也不是沒有解決辦法。畢竟，隻要讓更為可怕的人代替那個恐懼不就行了嗎？

就跟“感覺倒黴的時候去看看更不幸的人就不會覺得自己倒黴了”的心理機制一樣！

以上，是僅限于我的理論。

雖然于實踐上還略有不足——因為時間的關系，我還尚未取代蘑菇君内心陰影的第一位，卻也隻能先來找柚葉談心了。

不過也沒關系，等下還有時間。

像是接受到我隔空的殺意，我手中的話筒終于傳來了低沉的男音：“抱歉，柚葉……抱歉。”

“……呼，确實，奈落你說的沒錯。接受柚葉的保護并不是讓人感到難為情的事……不，雖然是難為情，卻不應該成為我好面子難以承認的黑曆史。不如說，應該挺直胸膛，堂堂正正地說出來才對。”

“因為，這是柚葉對我的愛。對吧？”

“是世界上絕無僅有，獨屬于家人的愛。”

“我，非但逃避了它，還将它視為恥辱。真的，真的是，對不起。”

電波傳來的聲音雖然有些失真，卻依舊将那不可避免的顫抖喉音傳了過來。

“抱歉，明明是被柚葉保護了的我，卻這麼不成器，隻會說漂亮話。……我已經明白了。”

“從今以後……一起面對吧？不論好的，壞的。……因為，我們是家人啊。……對吧？姐姐。”

“——！”柚葉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我手中的手機，仿佛那是一個整蠱玩具一般。

“八，戒？……居然，叫我……姐姐？”

咦，關注點是這個嗎？

雖然是令人感動的氣氛，柚葉卻反而揪住了我的衣領：“喂，你這家夥到底對八戒做了什麼啊！你是不是暗地威脅了他什麼！我警告你，要是你對他——”

“所·以·說。”我輕松地将柚葉的手掰開，打斷了她的話：

“要是你一直這麼充滿保護欲的話，你所希望的‘八戒自立’的那天可是永遠不會到來了哦？你是想他成為一個媽寶男嗎？哦不對，姐寶男？”

“一事無成地長大然後縮在家裡閉門不出，要不就是去外面閑逛玩柏青哥，對着打工回來的你‘hei~tui，死老太婆，你給我吃的是什麼鬼東西啊，老子要肉啊肉！’”

“……你在說什麼奇怪的話呢。嗯，雖然奇怪但好像很容易理解。不對！八戒才不會成為那種人呢！”

“這可說不好哦。要是你一直這麼下去的話。”

我拍了拍面前激動之人的肩膀：“……柚葉，雖然我很明白你的心情，但對于孩子要适時放手啊！他們遲早有一天也是要成婚生子立業的啊！你想成為讨人嫌的，沒有邊界感的，掌控欲過高的家長嗎？”

“那就已經不是愛而是束縛了哦！”

“什——！”

不知是被我過多的形容詞打倒，還是被還是沒影的“成家立業生子”的想象壓垮，柚葉阿巴阿巴着後退，喪失靈魂般重新倒回了座位。

“難道柚葉你不想相信嗎？”

我看着萎靡在店内沙發座椅上的人，“你口中的，家人的愛。”

“八戒的決心我已經收到了。但我覺得比起我，他更想得到你的承認。

改變并不是單方面就可以的。想要别人成長，你自己也得成長才行。柚葉。”

擁有着明亮橘色，在深沉的藍中也獨自熠熠生輝的少女，明明有着大姐頭的氣勢，卻在這時無端地顯露出了柔弱的氣息，讓人心生愛戀。

“我……。”

“我——！”

“嗯。我知道了。”一隻寬大的手掌拂過了柚葉的頭。

穿過了好幾個卡座，柴八戒來到了柚葉的身邊，一手捏着手機，一手摸着柚葉的頭，露出笑容，用家人獨有的默契解答了柚葉的未盡之語：

“謝謝，姐姐。”

“八，戒……？”

嗯，真是讓人感動的場景。

要是柚葉沒有在之後又揪住我的衣領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