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要先講哪一個?
好消息來自邱剛敖,他升任督察。
壞消息來自邱月薏,醫生說她錯過最佳的治療時期,想能再看得見,恐怕要去美國做手術——去美國也是試試運氣。
于是當邱剛敖說他的薪資會漲,可以給她換更好的醫院時,邱月薏說:“哥哥,我不治了。”
佛教有十八層地獄,以受罪時間的長短與罪刑等級輕重而排列,每一地獄比前一地獄增苦二十倍,增壽一倍。基督的地獄是黑暗的無底坑,有不死的蟲和不滅的火焚燒,使人晝夜永遠受痛苦。
香港是窮人的地獄,醫療是地獄中的深坑。這話太冒進,但現實總比語言猙獰。好在是眼睛,好在是看不見,好在看不見也能活下去。既然能活下去,她不治了。治病比不過将石子丢進水裡,連個響也聽不見。
邱剛敖追問原因,邱月薏沉默半晌,隻是說:“浪費錢。”
真不知道絕望是什麼感覺,麻木亦然,悲苦亦然。才進警局的時候,邱剛敖恪守對邱月薏的承諾,規矩做事,見到師兄和同期暴力逼供時,雖不阻攔,但也刻意避開。
“阿敖,你這樣怎麼能行呢?”上司把咖啡遞給邱剛敖,“破不了案,就升不了職。要知道,我還是很看好你的。”
原來破案要靠拳打腳踢,邱剛敖讪笑。但生活蔑視他的不屈服。某次給犯人落完口供,張崇邦把一疊鈔票塞進邱剛敖的夾克口袋。
“做什麼?”
邱剛敖正要掏出來,卻聽見張崇邦說:“小薏米快要過生日了,幫我給她買個大點的生日蛋糕,做生日禮物。”
警局上下,沒人不知道邱剛敖活得拮據,一份薪水養兩個人倒是小事,無窮無盡的是走不到頭的醫療賬單。
他們的未來,從不是幾千塊就能拯救的。邱剛敖把錢還給張崇邦,“我早訂了蛋糕,你那天肯來家裡吃飯就好。”
頭幾次出手,心裡還沉甸甸的有負擔。但随之警銜一級一級的升上去,那份負擔全做煙消雲散。尤其是當他的小妹提議辭退白日來家做工的保姆,自己試着出門找份工作時,他能夠底氣充足地對她說:“一切有哥哥,你不用擔心。”
在他原本的計劃裡,也是要寵她養她一輩子的,沒差别。唯一使他心痛的,是她要受這份平白無故的禍患。
想到這裡,邱剛敖說:“我是你哥哥,我掙錢就是給你花的,怎麼算浪費?”在邱月薏拒絕前,邱剛敖親吻她的額頭,阻斷她的思路,“不要說了,我給你安排,聽話。”
邱月薏不讓邱剛敖幫她換睡衣,甚至反鎖了房間門。他的小妹生氣了,邱剛敖站在門外一動不動,隻把手按在房門上。她生氣的時候,不願同他争吵,默默将他隔開——邱剛敖最頭疼她這樣,自行猜過錯緣由也就罷了,他抱不得她,他哄不得她。
小妹又說不治了,是不是他哪裡露餡?曾有一次,爆珠和阿華他們來家裡吃飯,喝了點酒後嘴上沒把門,抖露出不少他辦案時的事迹,她當時沒發作,事後同他冷戰了五天。
聚在一起吃飯時再不給他們喝酒了,但身上的傷沒辦法消失。慶祝他升職時她跟着去了,忘了是因為什麼,席間她摟了一下他的腰。他的一口冷氣倒抽小半,硬生生地吞回去,但桌上的衆人瞬間噤聲了。她明白他有傷,沉着臉縮回手。他故作沒事的拉回她的手,緊緊貼在腰間那片淤青上,還說道:“怎麼了?沒事啊。”
而像骨折打石膏這種要住院的事,他往往托邦主轉告她自己在外執行任務。“又不是飛虎隊。”邦主複述她的話給他聽,又說:“小薏米講得是啊,你又不是飛虎隊。也不看看對面是什麼人,亡命徒啊,你就不管不顧地往前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