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聽眠上一次問這個問題,是在半個月前。
鋪子裡負責曬藥的阿婆告訴她槐蔭城在東南邊,官道一直走到最大的岔路,然後右拐,半天就能看到城牆的影子。
阿婆還說,那邊産的槐米品質最好,腿腳還利索的時候,帶着兒女去收過不少回。問她,算是問對了人。
她按阿婆的指點,沿着官道一直走,卻沒看見岔路,反而莫名其妙闖進一片山脈。
走了兩三日,同一棵樹上的劍痕新新舊舊添了幾道,李聽眠也沒成功從山裡繞出去。
好不容易遇見可以繼續問路的活人,還是大蟲變的。
她給阿婆幹活,阿婆告訴她路,不會有錯。
肯定是官道,還有那條根本不認識槐蔭城怎麼走,隻是用障眼法騙她,引她往山崖下面跳的大蟲的問題。
李聽眠已經想好了。
要是廟裡那個氣息聞起來和自己有三分像的少年也不知道槐蔭城怎麼走,她就問他怎麼下山,找人更多的一點的鎮子再問。
當然,要是能碰巧問到就更好了。
“請問,槐蔭城怎麼走?”
李聽眠又問了一遍,想了想,跟着補充,“那個槐米品質最好的槐蔭城。”
硯蓮生于是意識到,同一個問題,他讓門外站着的少女問了兩遍。
這下,不僅僅是耳根,他感覺面頰也燒起來了。
“西南九百四十裡外,瀾水東邊第二座城就是。”
硯蓮生不自覺抿唇,“其實槐蔭城品質最好的藥材不是槐米,而是城中心那棵槐樹的枝葉,它今年有五百多歲了。”
“謝謝。”
李聽眠認真同他道謝,轉身鑽進雨中。
一步,兩步,三步。
硯蓮生目送她走遠,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表現得不太友善。
說那麼多,好像全天下隻有他知道那些知識似的。
他想大聲把人叫住,追上去解釋,腳卻在地上紮了跟。
更做不到自欺欺人,重新坐回去,當做一切不曾發生。
進退維谷,愁到不知如何是好。
他一直愁到少女去而複返。
“請問,西南是這邊。”
李聽眠指了個方向。
她當着果然知道很多的少年的面轉過臉,換了另一邊,“還是那邊?”
“這邊。”硯蓮生伸手,下意識指正,“……剛剛那兩個方向是西北和東南。”
李聽眠注意到,少年不偏不倚,剛好指在自己想走的兩個地方的正中間。
果然,回來确認一遍是對的。
她稍加思索,走進廟裡,蹲下來,提劍剖開尚且溫熱的虎屍,把手伸了進去。
“這個可以換很多錢。”
遞完紅色石子,她将那身皮毛也剝了個幹淨,動作無比自然,“這個也能換一些。”
硯蓮生有些愣愣。
他從方才是開始就“你,你,我我……”的,直至懷裡多出一張吸飽了水的沉重的虎皮,才如夢初醒般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我接下來也要去槐蔭城。”
少年頗有些急切地開口:“我看過很多遊記,可以指路,也知道城中哪裡有客舍,哪裡花開得最旺,哪裡看花又最合适。”
有會辨認方向的人同行自然是好的,最起碼能保證她下一個看到的城池一定是槐蔭城,而不是别的什麼。
可是……
李聽眠鮮少感到為難。
抉擇面前,她很短暫地猶豫了一下。
“附近隻有一頭妖怪。”
——還已經被殺了。
她沒有其它可以給的報酬。
“那不是很好。”硯蓮生松了口氣,“不會有人再遇害了。”
盡管有些不明所以,他還是抓住了這個得之不易的機會,“對了,方才……還沒來得及向你道謝。”
李聽眠偏過腦袋,微微仰起臉去看他。
眸光沉寂,不見波瀾。
硯蓮生觸電般錯開視線。
火光暈開了少女小半邊面頰,她看上去好接近了些許,蒼葭一樣的左眼清清淺淺,像極了春水的顔色。
又無端教人想起綴在書窗前那枝白玉蘭上的細小花苞。
也是安靜中帶着盎然的綠。
花還沒有開,就已經從枝頭探進了他的心窗。
“我平時很少修煉,基本都是在看書,沒有同妖怪對戰的經驗,亂了陣腳之後,根本來不及去救人。”硯蓮生實話實說,“真打起來,虎妖闖進廟裡,也隻能想辦法逃掉。”
沒什麼好隐瞞的,他的經驗确實不足以讓他遊刃有餘地處理那則突發事件。
“你指了路。”
李聽眠平靜解釋。
虎妖打算坑殺她在先,她必殺之。
在她看來,這種一劍就能解決的小事,根本不配和走錯路帶來的困難相提并論,也不需要鄭重認真的解釋。
她隻是殺妖,不是救人。
“還是兩次。”
硯蓮生嘴巴張了張,正要開口,突然福至心靈。
感謝藏書閣六樓側邊第二個書架第八層右側排在正數第十七的那本寫了不少劍修趣事的修行雜談。
那句有些沒頭沒尾的山裡隻有一頭虎妖,應該是不想相欠的意思。
“不走官道,抄近路的話,六百多裡就能到槐蔭城。”
硯蓮生手心捏了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