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四月的尾巴過去,綿長的夏日就要到了。午後的陽光被梧桐葉擋住大半,窸窣樹影掉了滿地,卻還是遮不住的天光熾盛。
充滿冷氣的會議室中,玻璃門從内被推開,幾個西裝革履的人握着手,助理小姐将幾人引向門外。
“宋總,希望這次合作愉快。”中年男人看向宋酲,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笑着說,“今天你有更要緊的事情,我就不耽誤你了。改天工程大捷,我們幾個再一塊吃飯。”
宋酲一貫冷峻的臉偏過,眼眸露出一點笑意來,說:“我妹妹許久沒回家,陳老闆體諒了。”
“理解理解,之後我們再吃飯,先去接小小姐,别讓人等着了。”
送走合作的幾個老闆後,助理從旁邊抵來一束郁金香,提醒說:“小姐是中午的飛機,老闆,我們現在去機場嗎?”
“先去市中心。”宋酲說,“給她買一塊巧克力慕斯,她喜歡吃那家。”
他眼眸微轉,落在粉色的郁金香身上。
郁金香的花瓣厚重而爛漫,一點深色的粉落在花瓣的最邊緣上,顯得格外剔透而隆重。
*
顔晚筠是在五月中旬回的延城。
她結束了淩封生物在德國分部的實驗進程,回到延城的總部,等工作日去交接。
回來之前,顔晚筠接到了宋問庭的電話,問她坐哪一批次的航班。
“我昨天剛買的票。”顔晚筠笑起來,“二哥就知道我要回去啦?這麼神通廣大,怎麼會不知道我是哪個航班?”
“我可沒有。”宋問庭聽見她的聲音,唇角也忍不住晚上帶了帶,“明明是晚晚自己,上次提到公司部門有調動,這兩個月就要回國的。”
“我中午一點的航班,到延城。”顔晚筠撐着腦袋,問,“你來接我嗎?二哥。”
“我當然要來。”宋問庭笑着說,“我去訂你喜歡的那家餐廳,到時候直接接你吃飯。”
他頓了頓,聲線放低了些:“晚上回家吃飯嗎?晚晚,你既然到了延城……”
顔晚筠隔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你告訴媽媽了嗎?我什麼時候到。”
“我沒說。”宋問庭說,“但你要回國,媽媽不可能不知道的。你在德國幾年沒有回家,媽媽也……”
“我知道,”顔晚筠微微垂下眼眸,說,“我會回去的,二哥。”
宋問庭聞言,心中微微松了口氣,卻知道再聊下去,顔晚筠多半要不開心了。他再說了幾句無關的話,叮囑妹妹早點休息,就挂了電話。
登機的時間在周五,陽光熱烈而漂亮,大片柔軟而富有光澤的卷雲鋪在天幕上。顔晚筠從慣常居住的街道走出去,斑駁而深淺不一的石牆旁擺着綠蘿,橢圓形的雕花木牌刻着街道的名字。
她拖着行李箱,手裡拿着一盆粉色的郁金香,把它擺在了每天回家的石子路盡頭。
約好的車輛在路口等着顔晚筠。她上了車,身後及其富有年代感的街道随着揚起的塵土逐漸消失。
雲層寬闊,光影透亮。飛機漂亮的翼尾略過卷雲,一路穿過洲際線,朝陸地的另一端遠去。
顔晚筠在飛機上處理了幾封郵件,把整個人部門轉到國内的安排再核對了一遍,不深不淺地睡了一覺。
這一覺睡得并不安心,她搭着空調毯,又夢見了姐姐。
長姐的手好瘦,凸出的腕骨幾乎要把她抓痛,而窗外的雨還在接連不斷地下。
顔晚筠說不出來那是什麼感受,隻覺得心裡好難受,幾乎下一秒就要落下淚來。她聽見姐姐的聲音,溫柔而疑惑。
“晚晚,你還要和宋酲在一起嗎?”
這一聲毫無斥責之意,甚至依舊帶着姐姐獨有的溫和。顔晚筠聞言,卻如驚雷略過一般,整個人忍不住發起抖來。
她想起在廚房裡,他們接了一個半帶強迫意味的吻。
顔晚筠在夢裡看見發晃的影子,心中悶痛,想,這太難了。
宋酲帶着與生俱來的壓迫感,與居于上位的氣質。她以為幾年不見宋酲,就能斷掉與他的一切,可再次碰見他,那種鋪墊蓋地的熟悉感卻像刻在了骨頭裡。
宋酲離得近了,深色的眼眸看過來,顔晚筠就好像靈魂在戰栗顫抖,抗拒卻歡欣他的接近。他扣住她的手腕,男性獨有的氣息罩住她全身,吻下來時幾乎失控。
她大腦一片空白,細小而酥麻的電流好像掠過心髒,不重不輕的情緒砸下來,卻好像一切都要分崩離析。
那點藏在心裡的、沉寂幾年的心動與痛苦,在他們重逢的那一刻,就喧嚣着紛湧而上。
顔晚筠醒來時,冷漠地想,要是把自己的心髒挖掉就好了。
飛機在不久後落了地。顔晚筠到了機場大廳,聽到周圍人群嘈雜的說笑聲,終于有了一點回國的實感。
顔晚筠四處找着宋問庭的身影,眼眸一略,餘光從人群中瞥見一束粉色郁金香的影子。她正要朝那邊細看,身旁卻傳來一聲熟悉的笑:“晚晚,好久不見,想二哥了沒有?”
一捧鮮豔嬌嫩的粉色玫瑰被遞到了顔晚筠懷裡。她手中一沉,從那一大捧花中探出頭,和宋問庭擁抱:“二哥!”
“沒等很久吧?”宋問庭隔着花束抱了抱她,半晌才有些不舍地松了手。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個小盒子,說:“我給你買禮物啦,晚晚,手伸出來。”
顔晚筠抱着花,有些費力地伸出另一隻手:“喏。”
宋問庭于是俯下身,在人潮湧動的機場大廳,給顔晚筠戴上新買的碎鑽手鍊。他優越精緻的眉眼往下低,顯得無端溫柔而認真。
手鍊是白金制的,大大小小的星星镂空,被鍊條穿在一起,晃一下就會發亮。
“找了你喜歡的設計師定做。”宋問庭擡起頭來,語氣期待,“喜歡嗎?晚晚。”
“好看。”顔晚筠忍不住笑起來,任由宋問庭牽住自己的手腕,随他一起往前走,“謝謝二哥,我們現在去吃飯嗎?”
“嗯,我車就停在外面。”宋問庭幫她拿随身的電腦和背包,瞥見那束粉玫瑰,有些不好意思地問,“晚晚,花是不是有些重?我沒給女孩子送過花,就想着挑最好看的、最大的。”
“一束花總是拿得動的。”顔晚筠說,“二哥送的,我多少還是要給點面子。嗯……至少也要抱到家裡,挑個花瓶插起來的。”
宋問庭擡手點了點她的鼻尖,滿眼都是縱容與笑意。
他們就這樣說說笑笑走出機場,卻沒有看見機場大廳的角落裡,一身黑色正裝、懷裡抱着一束格格不入粉色郁金香的男人。
宋酲看着他們交握的指尖、看着顔晚筠懷裡的粉色玫瑰花束,眼眸中冷意疊起,帶着戾氣的暗色又深了幾分。他瘦長的指節攥起,淡青色的血管在陽光下凸起得格外明顯。
“晚晚。”
宋問庭訂的是延城當地的本幫菜,餐廳在老城區的巷子裡,牆瓦古樸而厚重,廊間園林栽滿了花木,據說是從民國時期一直傳下來的。
顔晚筠向來和宋問庭關系好,這幾年唯一跟國内有聯系的也隻有他和兩個朋友。他向來知道她愛吃什麼,一桌子都是照着顔晚筠的胃口點的。
黑松露紅燒肉炖得爛軟而入味,略深的糖色晶瑩透亮,抿一下就要化了,隻剩下醬汁的香味。脆皮乳鴿炸得金黃,刀叉一下去外殼就要發出脆響,滾燙的汁水就從裡面淌出來,帶着乳鴿獨特的鮮香。鵝肝菜飯濃郁的香氣在砂鍋中蔓延開,配着當季的菌菇湯和白灼菜心,爽口而脆滑。再往旁邊,是作為甜品的兩碗桂花酒釀小圓子。
宋問庭給顔晚筠夾菜,眸光都專注地落在她身上。好像久别重逢,一眼也不能不見。
顔晚筠前陣子被宋酲養刁了胃,這會兒終于回了國,吃飯也更加認真。她壓根沒注意到宋問庭的視線,菌菇湯喝了大半碗,才發現自己二哥沒怎麼動筷。
“二哥?”顔晚筠擡頭看他,笑着問,“怎麼啦,有什麼煩心事?”
“我是在想你。”宋問庭見她擱了筷子,才說,“我怕你不想見到大哥。他前段時間去柏林出差,你見到他了嗎?”
顔晚筠想起在柏林的事情,一時無言,說:“隻是碰上過。”
“那還算好。”宋問庭看着她,試探性地問,“晚晚,你回家裡住吧?媽媽在家,怎麼也要住一段時間,大哥忙着公司的事情,一貫是不太回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