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西山,天空殘留的白光苟延殘喘頑強抵禦着黑夜的吞噬,殊不知屋内早已被昏暗侵占。
“娘子,點了燈再看罷,切莫傷了眼睛。”二寶拿着火折子将桌上的燭台點燃,看着季璋的眼神滿是心疼。
等郎君回來,說不定休書一會兒就送過來了,自家娘子居然還在不辭辛勞地看着蘇府賬冊。
任采蓮那欺軟怕硬的老東西,居然還眼高于頂瞧不上她家這般頂頂好娘子,當真是老眼昏花了!
燭火撲閃一下,跳躍片刻之後歸于穩定,照亮了桌前這一方昏暗天地。眼前倏然變亮,沉迷于賬本中的季璋這才意識到不同,從賬冊中擡起頭來一瞧,才覺外面天已經暗了。
她深吸口氣然後重重吐出,似是帶走了些許疲憊,又抖擻精神重新埋下了頭,回道:“馬上就看完了。”已經被賬冊耽擱了一天,不能讓明日也被耽擱了。
聽聞三月三有熱鬧非凡的上巳節,季璋想趁此人流量大的機會驗證自己腦中的經營模式是否可行,那麼必須得在三月三之前将一切都落實。如今已二月二十,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她必須得加快進度。
“娘子,晚上可有什麼想吃的嗎?”二寶将點火折子放好,體貼地端了一杯茶放在季璋手邊。
黃頁翻篇的手一頓,随即又恢複了正常。季璋頭也不擡地問道:“迨哥兒吃了嗎?”她今日好像還未見過蘇迨。
提及此,二寶強顔歡笑道:“娘子莫擔憂,二公子已經吃了。”
不知是不是任采蓮搞的鬼,今晚大廚房居然隻送了二公子的晚膳,仿佛已經默認這院内少了一位主子——這蘇府沒有主母了。
察覺到她話中的勉強,季璋不得不分神看向二寶,入眼隻見她那比哭還難看的笑臉,心中隐約猜到了幾分,問道:
“可是任采蓮開始使壞了?難不成是大廚房沒送我的晚膳?”
當任采蓮出現在她院中時,季璋便知道她心知肚明蘇轼不會支走朝雲,故而不敢在蘇轼面前僭越提及此事,反倒是迂回來尋她。
沒想到不僅沒得逞,還把自己被氣得不輕,這惡心人的小手段倒是在情理之中,隻不過卻失了任采蓮她自己口中的體面。
二寶望向季璋異常清醒的眼睛,壓抑不住的委屈不禁湧上心頭,淚如洩洪般的水瞬間浸滿眼眶,“娘子,您真地會與郎君和離嗎?”
“不會。”季璋斬釘截鐵道,至少在她攢夠逍遙快活的錢之前不會。
“那您今日與任媽媽那番話···”二寶擔憂任采蓮真地會拿着一紙休書甩自家娘子臉上,然後将她們都趕出府去。
“我的單純二寶啊,”
季璋将手中的賬冊反扣在桌上,忍不住起身拿起帕子替二寶掩掉眼尾溢出的淚花,
“這任采蓮沒有直接将朝雲帶來,便說明她不敢在郎君面前提及,亦或是她已經提過但被郎君否決了,所以她就算回去也不敢告狀。”
“至于休書···她一僭越欺上的仆從自行有愧,又怎敢再提?”季璋心裡門兒清,這事怕是都傳不到蘇轼耳中。
但是她内心還是隐隐期待任采蓮能如她對自己這般硬氣,直接替她求來這休書。
這樣她就直接解脫了,學着那桃花源記中的避世之人,找一隐蔽的山旮旯逍遙過完剩下的時光。
“真的嗎,娘子?”二寶将信将疑道。被休了的女子如何在這艱難世道生存下去,二寶不敢想,也不敢面對。
“當然了。”
季璋見其還是滿臉憂愁,隻得扯開話題,“欸,你方才不是問我想吃什麼嗎?今日和那壞婆子大吵一架,你去蒸些除煩降火的玉屑飯罷。我還有幾頁就看完了,一會兒給你做好吃的。”
“好的,娘子。”二寶吸吸泛紅的鼻子,欠身出去了。
季璋如釋重負般跌回椅子隻覺人生好難——怼完大的,還要哄小的,果真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人人都活得不容易。
瞥見二寶剛剛端過來的茶水,她一把拿起,發洩般仰頭一飲而盡,然後才薅過桌上的賬冊繼續看起來。
*
在桌上的半根蠟燭全部化為蠟水之前,季璋終于合上了最後一本賬冊,疲憊随着賬冊脫手一并消失。她枯木逢春般從椅子上蹦了起來,仿佛整個人活了過來。
“二寶的飯應該蒸好了,正好能用鍋炒個小菜。”季璋嘟囔着,負手閑步朝外走去,内心卻瘋狂想念加班以後的儀式感——炸雞漢堡等一系列熱量炸彈。
旋即她自個又笑出了聲,這個時代的成雞炖都得一個時辰起步。要是油炸隻怕是外面都焦了,裡面還流着血水呢。這哪裡是犒勞自己,分明就是徒增工作量。
天幕已被黑夜徹底占據,下首黑漆漆的一排屋子襯得末尾亮着的小廚房格外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