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是沒記錯的話,她記得她是朝蘇府走的,怎麼一睜眼就到郊外孤山上來了。
“杭州城外。”
惠安坐在抵住木門的凳子上,裹緊身上單薄的僧衣,吸了吸鼻子道:“桌上的面要涼了。貧僧知道蘇大娘子内心有諸多疑問,不妨邊吃邊聽貧僧說?”
季璋掀開被子下床,冷風朝周身襲來,她不禁打了個寒戰,腦子卻更清醒幾分。
眼下的季璋,就需要這樣自虐般的刺骨清醒。否則,她也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
剛剛靠近桌邊,季璋無意識地瞥過碗中的東西,正準備落座的身子瞬間愣住。
龍須面?!
瞧着碗内細如發絲的面條,季璋猛然看向坐在門邊的惠安,死氣沉沉的眼裡冒出幾分生的期望,“這面,是小師傅您做的?”
龍須面,從抻面發展而來,曆史上可追溯到明朝。可現在是宋朝,還是距離明朝有三百年之遠的北宋。
逆着屋外的光,惠安瞧不清屋内季璋的神情,隻得點點頭,老實交代道:
“這可是貧僧的拿手面食,就連寺内廚房的老和尚都不會,寺内無第二人能做出。”
難道他也是穿越的?
季璋眼裡的光更亮了些,繼續求證道:“既是老和尚也不會,小師傅您又是從何處學的?”
“···出家人不打诳語。這法子無人教,無處學,一夢醒來便在腦子裡了。”之前也有人問,可他如實說了沒人信,故而惠安不欲多說。
季璋卻不肯放棄,追問道:“除了這龍須面,小師傅可還記得其他?比如···”
“你不是惠安。”
話音彌散在空中,正巧一陣冷風拂面而來,似是想将這如瘋話般的試探吹散。然而,季璋卻感受到門邊投來的灼灼目光,她确信他聽到了。
半晌,惠安的聲音再次響起。隻是小和尚向來清亮的聲音,此刻染上了幾分迷茫,
“我丢失過一段記憶,卻怎麼也找不回來,也因此六根未淨,至今也未真正入道。”
“惠安師兄說想要尋回這段記憶,我需得下山曆練。直至找回這段記憶,待心中真正釋懷後,方能遁入佛門。可今日剛下山,我便撿到了蘇大娘子。”
“難不成,蘇大娘子您是知道些什麼嗎?”
此話一出,季璋的心涼了一半。他與自己不同,就算惠安也是穿越者,他也無法幫助自己。
思緒紛飛,腦子再次開始快速運轉,季璋喃喃道:
“隻怕要讓小師傅失望了。我連我自己到底是誰都不知道,又怎會知曉别人的事?”
若她隻是季璋,那她之前所做的一切便沒錯。可她不僅是季璋,還是“王閏之”。在周圍衆人眼中,她也隻是王閏之,而非季璋。
那麼之後,她該如何面對朝雲。是恨之入骨,替原身報仇?亦或是眼不見為淨,直接趕出府去?
“蘇大娘子快動筷子罷,不然這面可就真地涼了。”真當季璋又要陷入死胡同時,惠安适時出聲的友善提醒将她拉回現實。
“多謝小師傅。”熟悉又陌生的面條口感在嘴中炸開,季璋仿佛又找回了幾分她隻是季璋的信心,心裡因此舒坦不少。
瞧着屋内垂頭的身影,惠安放心地收回視線。
今日這雨來得急,去得也急。早先傾盆而下,恨不得在地上砸出個名堂的磅礴大雨,此刻卻似薄紗拂面,輕柔得甚至無法凝聚成雨滴落下。
仿佛這場雨就是為了攔下惠安的腳步,刻意而下的。
惠安望着這似玩笑般說停就停的雨,打趣道:“幸虧今日出門遇見了蘇大娘子,否則貧僧這遊曆的第一日便會被淋成落湯雞。”
這冥冥之中的安排,定是化己,也度她。
化己,瞧着季璋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他已明白了師兄的用意——這世間并非隻有他一人活得如此迷茫,放平心态方能正式上路。
至于如何度她,就讓師兄來解罷。
“蘇大娘子若是與貧僧有一樣的困惑,不妨用完面後去尋一尋我師兄。”
他的師兄,不就是那個之前與她打謎語的惠思主持嗎?
之前就說要來尋他好好請教的,不曾想一耽擱就徹底将這件事抛之腦後了。
季璋欣然接受,“小師傅提醒得對,我本就該去尋惠思師傅一趟。”今日誤打誤撞,倒也算是不白來一趟。
惠安得到肯定回答後倏然起身,好似着急帶她去見惠思。
季璋瞧着碗裡還剩一半的龍須面,有些舍不得這如家鄉般的吃食,隻得問道:“小師傅,能不能等我把這面吃完?”
屋外雨已經徹底停了,惠安将木凳挪開,将另一扇門也打開了,外面透進來的光徹底将其包裹其中。
明明近在眼前,季璋卻隻聞其聲不見其人,“蘇大娘子慢慢來。隻是今日是貧僧下山遊曆之日,眼下雨停了,貧僧也該上路了。”
清亮聲音中的迷茫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豁達、通透。
季璋擔憂道:“這麼着急嗎?”雨雖停,山路卻實打實得滑,十分危險。
“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安排,我等隻需遵循即可。”
逆光中的人影消失,最後一句話卻搭着風留在了季璋耳中,“蘇大娘子,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