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我還能再見他一面嗎?”
蘇轼與朝雲早已做好了摁住季璋的準備,不曾想瀕臨發瘋的季璋又莫名恢複了正常,好似已經接受了要與蘇迨分别的殘酷事實。
蘇轼瞧着季璋望向自己麻木空洞的眼神,心裡閃過一抹不忍。
他努了努嘴想說些安慰的漂亮話,卻發現自己才是導緻母子二人分别的“罪魁禍首”,隻得悻悻然将那些冠冕堂皇的說辭咽下。
蘇轼最終什麼也沒說,甚至連一句善意的謊言也無勇氣說出口,隻是左右搖了搖頭,便算是回答了季璋。
季璋邏輯清晰地追問道:“那我何時才能再見他?還俗那日嗎?”
“這就要取決于迨哥兒的表現了。”
蘇轼将辯才模棱兩可的話轉述一遍,趁機安慰道:“不過閏之,你無需擔憂。我一直遞帖子,一旦有任何機會,我便陪你來看望迨哥兒,可好?”
“嗯,我知曉了。”季璋平靜道。
蘇迨的事情了解得差不多後,季璋的視線從蘇轼身上移開,落在了屋内另一人身上,話卻問向蘇轼,
“蘇子瞻,你之前說的我是蘇府的當家主母,這後院的一切都歸我所管,可還算數?”
“自然。”蘇轼順着季璋的視線投去目光,瞧見了角落裡的朝雲,小心翼翼問道:“閏之,朝雲可是又犯了什麼錯嗎?”
“大娘子,您為何不信奴?”感受到夫妻二人彙聚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朝雲并未自亂陣腳,隻是欠身行禮反問道。
這副“清者自清”的堅強小白花模樣,居然和當初在寶雲寺門口一模一樣。季璋隻覺好笑,這招數上次就不管用了,這次也不知道吸取教訓改改。
這次朝雲一直跟着他們,并沒有任何作妖的機會。故而蘇轼并未如上次般站在季璋這邊,反而委婉地替朝雲求情,“閏之,朝雲一直跟在咱們身邊,不知哪裡又···”
“啪!”随着清脆的一掌落下,蘇轼的話戛然而止,保養得當的臉上出現了一片紅暈。
朝雲回神猛地上前将季璋推開,心疼地檢查着蘇轼的臉,氣呼呼地質問道:“大娘子,你這是作甚?”
“我忘了,還有你。”
瞧着為蘇轼打抱不平的朝雲,季璋唇角勾起一抹似有似無的笑,三步并作兩步上前,一把扯過還在心疼蘇轼的朝雲,對準她的臉毫不留情地扇了過去。
當初她沒有心軟,眼下更不會心軟。
季璋一邊動手,一邊道:“一巴掌是打你不長教訓,另一巴掌是打你居然還敢算計我兒子。”趁蘇轼懵圈之際,這兩巴掌輕而易舉且十分精準地落在了朝雲臉上。
将朝雲甩回蘇轼身邊後,季璋嫌棄似地吹了吹因用力過度變紅的掌心,頭也不回地出了廂房,“蘇子瞻,你放心。我不會發賣朝雲的,我還指望着你倆,長、長、久、久呢。”
向來遵循以夫為天的朝雲何時見過如此瘋魔的情況,頂着紅腫的臉害怕地拉着蘇轼衣角,小聲啜泣道:“郎君,大娘子這是···瘋了嗎?”
蘇轼回神,隻覺臉上火辣辣得疼。除了幼時不聽話被掌掴,至今三十餘載,他何時受過這等毆打。
可朝雲卻并未在他臉上看到尋常被打該有的憤怒,隻聽得蘇轼喃喃道:“都是我的錯,都是我讓閏之變成了這樣···”
若是放在尋常人家,敢掌掴主君,早就被杖殺了,就算是主母也難逃被休棄的下場。可她卻沒在身旁男人身上瞧出一絲厭棄之意。
饒是見過不少奇聞轶事的朝雲,也想不出蘇轼為何不生氣反而自責的緣由。
取代王閏之,任重而道遠啊。
*
天竺寺外,蘇家馬車旁。
“母親。”一早便等在馬車旁的蘇邁瞧見形單影隻的季璋,并未多問,隻是恭敬地拱手行禮。
季璋目不斜視地路過蘇邁,仿佛連帶着他這個兒子也不想認了。
将頭埋在虛抱臂彎裡的蘇邁隻覺内心湧上一陣苦澀——蘇迨離開了母親身邊,難道他也要受牽連再次沒了母親嗎?
正當蘇邁心灰意冷之際,季璋的聲音蓦然響起,“邁哥兒,上我的馬車,咱們回家。”
“是。”蘇邁欣喜地收回手,毫不留戀地抛棄靈素朝季璋的馬車走去。
“劉大,啟程。”蘇邁才剛剛坐穩,季璋便迫不及待出聲吩咐道,仿佛這地方是腌臜之地,動作慢些就會沾染上不幹淨的東西。
待馬車離去揚起的塵土再次落地,本就冷清的寺外隻留下靈素一人,孤零零地在原地守着馬車。
與來時的歡聲笑語不同,此刻馬車内的氣氛降至冰點。就連簾外的劉大與二寶也噤若寒蟬,生怕觸了黴頭。
沒了蘇迨的這架馬車猶如一無人踏足的寒潭,毫無生氣。車上之人的正常呼吸皆被壓抑着,每一道呼吸都被無限拉長,隻為确保不會發生一點聲響驚擾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