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溪第三中學，因為二模成績下來了，各個班的班主任開始找班級裡的學生挨個談話。

面對優等生，自然是溫言鼓勵。

面對成績不太理想的，就要多種方式了。

高三五班的班主任高溪就在不停轉換情緒。

她對偏科學生溫言勸慰“你自己知道自己偏科，這就是對自己有個充分認知了，咱們這樣，偏科的科目先回歸教科書，抓好基礎”。

又對平時喜歡嘻嘻哈哈的學生闆着臉訓斥“你現在是需要休息的時間嗎？現在是該努力的時間！就剩這麼些天了，現在不拼，什麼時候拼？！”

再又對總是差那麼一口氣的學生皺眉歎氣“你很聰明，隻要再努把力，一定可以更上一層樓，這樣，咱們好好調整狀态，全部心神放上來，哪怕是隻進步幾分，那也能甩下一操場的人……”

高溪說的口幹舌燥，但高三班主任嘛，沒辦法，隻能喝口茶水，讓前一個談話的學生去喊下一個學生來。

好在她做班主任也已經很有經驗了，任他學生百種，多的是各種談話話術等着他們，倒是省了一些功夫。

“報告。”

下一個學生來了。

高溪端着每個班主任都有的保溫杯，看着站在門口的學生，在心裡歎了口氣。

話說早了。

對這個學生，她還真不知道該用什麼話術。

“石真，進來吧。”

校服洗的幹幹淨淨的男孩聽話走上前，低着頭讷讷：

“老師，張川說你叫我。”

高溪組織了一下語言：“沒什麼事，就是照例談話，石真，來，你坐。”

她拉着男孩坐下，這可是其他學生沒有的待遇。

看着對方坐下了，高溪張張嘴，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以往的豐富經驗，此刻竟然一點都派不上用場。

“這個……二模成績你也看了，咱們客觀的來說，确實考得也不是太理想……”

一直低着頭的男孩聽到這話，有些緊張的擡頭，一雙黑亮亮的眼眸裡露出了無措來，看了一眼高溪，又羞愧的低下頭，雙手緊張的絞在一起：

“對不起老師，我又沒考好。”

他長得其實很清秀，尤其是一雙眼眸，黑黑亮亮的，看人的眼神裡總是透着一股認真，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個很聽話很乖的孩子。

可問題就出在這裡。

洛石真很聽話，無論是上課還是作業，他都是兢兢業業努力學習完成的那個，對着老師也是發自内心的尊敬，對着學校規定向來認真執行，讓看書就看書，讓抄寫就抄寫，絕對是每一個老師都會喜歡的聽話學生。

但偏偏，成績差。

高溪歎氣：“也不怪你，老師知道，你已經很努力了。”

對松懈的優等生，她可以要求他們再認真一些，對總是不将心思放在成績上的學生，她也可以嚴厲的批評他們。

但對洛石真這個學生，她能說什麼呢？

讓他再努力一點？他已經是班上最努力的學生了。

讓他換個學習方式？

各個科目的老師齊上陣，都不知道給他換多少種了。

教數學的馬老師甚至将人帶到家裡去輔導了一個多月，洛石真也很配合的學習。

但就是死活沒用，洛石真的成績，就是提不起來。

前腳教他的，後腳他就能忘，講一道題，需要反反複複講上好多遍他才能夠理解，甚至有時候，他根本理解不了。

如果洛石真自己偷懶的話，那還好一些，可他很努力，也很想能夠學會，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在一衆拼命學習的高三生中，他的努力程度也是十分突出的。

努力了但沒有用，這是世間最殘忍的事情了。

而最殘忍的是，石真家裡隻有他奶奶一個人，兩個月前，他奶奶離世了。

石真成為了孤兒。

高溪甚至不能和他的家人商量，隻能和他本人說。

“石真啊……”高溪盡量讓自己的聲音溫柔一些：“你也複讀兩年了，如果說咱們正式高考還是這個成績的話，老師說實話，大學肯定是考不上的。”

洛石真本就低着的頭，低的更深了一些。

他其實個子不算矮，但骨架稍瘦，低着頭的時候，整個人看上去像是小了一圈。

像一隻淋了雨又沒處躲的小狗崽一樣。

高溪感受到了良心的刺痛，她閉了閉眼，實在不忍心說出接下來的話了。

她求救一般的看向旁邊辦公桌的馬老師，用眼神示意他來說。

馬老師握着保溫杯，默默背過身去，假裝自己不存在。

高溪：“……”

她隻能一邊忍受着良心的刺痛，一邊緩緩道：

“老師也知道你想考大學，但是咱們也要考慮一下未來是不是？以現在的成績來看，就算是明年再複讀，想要有個好成績的話，難度也還是有些大……”

洛石真悶悶嗯了一聲：“我知道老師，我腦子笨，就算再複讀也考不上大學了。”

他确實很低落，奶奶很希望他可以考上大學，洛石真也很努力了，他恨不得住在書裡面。

可無論他怎麼努力，書上的内容都是那些字認識他，他不認識那些字，就連年級第一日日夜夜輔導他，都沒能讓洛石真開竅。

本來他努力讀書就是想要為了奶奶，現在奶奶沒了，他就算考不上大學，她應該也不會難受了。

洛石真在老師的鼓勵下擡起頭，認真說着自己接下來的打算：

“今年要是考不上，我就不複讀了，我姨奶奶家的五舅舅說，可以帶我去工地上打工，我力氣大，好好幹，一個月也有五六千的。”

他其實對于去工地上還是有些茫然的，但五舅舅願意帶着他，洛石真就又覺得可以了。

“光在工地幹活可不行，你還是要學點技術。”

高溪見洛石真好像對于不能再繼續念書已經接受了，松了口氣，拉開抽屜，拿出一頁紙來。

“來，石真，你看，人生不是隻有考大學一條路的，這些都是老師們幫你總結的一些技術行業，還有虹溪一些比較好的職業學校，你看啊，咱們可以學汽修，也可以學烹饪，你不是喜歡吃各種好吃的嗎？咱們可以當廚師……”

一旁的馬老師也不裝死了，轉過來參與到了讨論中，大辦公室裡其他沒課的老師大部分都來湊了這個熱鬧，跟着一本正經的分析洛石真上哪個技術學院最好。

對于洛石真這種每次見到老師都乖乖打招呼，從不搞事，每一節課都認真聽的學生，雖然腦子笨了點，但大家也都希望他以後能過得好。

洛石真以前把全部心思都用在了好好學習上面，從來沒有關注過原來技術學院還分這麼多種，再聽老師們一分析，頓時有種打開新世界的感覺。

他從小腦子轉得慢，以前都是按照奶奶的安排生活，後來奶奶沒了，他腦子笨，想不到太多事，除了去跟着五舅舅工地上面幹體力活，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但老師們為他指出了一條路，洛石真這才發現，原來不考大學，也可以過上穩定有工資的生活。

雖然他不能做一名好學生，但可以做一名好廚師啊。

等洛石真再從辦公室出來的時候，已經從一開始的緊張迷茫低落，轉為了振奮。

“謝謝高老師，謝謝馬老師，謝謝苗老師，謝謝王老師……”

離開前，洛石真眼睛黑亮亮的對着各位為他出謀劃策的老師道謝，才邁着比之前輕快了許多的腳步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高溪心裡百感交集：“也不知道這孩子出了社會，會不會被欺負。”

“肯定會的，這孩子太老實了，現在這社會，就是欺負老實人。”馬老師也很痛心。

教體育的王老師也歎氣：“他力氣大，反應能力也不錯，可就是學東西太慢了，要不然練體育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