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劍宗,傲立于昆侖山巅。此地常年被風雪肆虐,天寒地坼,淩厲的風聲仿佛無數惡鬼的哭号,在山巒間回蕩不休。宗門正殿的執法堂,更是孤懸于山頂最險要之處,四周毫無遮攔,放眼望去,唯有鋪天蓋地的飛雪,宛如一片白色的死亡之海。
刺骨的寒風如刀刃般割過,若是凡人在此停留片刻,恐怕瞬間就會被凍得血肉僵硬,生機斷絕。平日裡,往來此處的皆是修真者,他們憑借着深厚的修為,即便是在這極寒之地,也隻身着輕薄衣衫,神色自若,對嚴寒渾然不懼。
然而今日,執法堂前卻出現了一個格格不入的身影。那是個“凡人”,全身裹在厚厚的毛氅之中,瑟縮着跪在地上,承受着山頂凜冽寒風的無情侵襲。
寒風吹過,她的身體微微顫抖,毛氅上已經結了一層薄冰。
不知她在此跪了多久,冷風從執法堂的門縫中呼嘯而入,她的眉毛和頭發上早已凝出一層白霜,整個人仿佛被冰雪雕琢而成。
有什麼東西靠近了窗口,匆匆一晃又消失了。凡人似有所感,疲憊地掀開了眼簾,又緩緩合上。
一隻紙折的白鶴,晃晃悠悠的飛到另一個窗前,落到了一個素白的手心中。
那是一個女子,周身皆碧色,眉目含光,氣度不凡,顯然不是一個常人。
女子身側站着三個弟子,最靠近她的那個弟子,正口若懸河地講述着最近宗門裡的奇聞轶事。他手舞足蹈,表情豐富,唾沫橫飛:“師尊,您是不知道,二長老他們此次可真是威風凜凜,一路勢如破竹地打到了魔宮,成功救出了好多被困在魔宮的宗門弟子。聽說那些被救宗門的人前來接人時,都感動得涕淚橫飛。其中還有一個是咱們宗門的,叫沈初言。據說她曾經也是個極具天分的劍修,隻可惜啊,被魔族關在魔界冷宮,受盡了屈辱,劍骨被碎,靈根被抽,如今功力全失,經脈盡廢,和凡人沒什麼兩樣,徹底成了一個廢人。”
旁邊的小弟子聽到這裡,眼睛瞪得如同銅鈴一般,滿是驚訝與不忍:“哇,碎劍骨抽靈根,光是聽着都讓人覺得疼,她也太可憐了吧。”
剛才還滔滔不絕的弟子微微頓了一下,眼神中閃過一絲緊張,偷偷瞥了一眼坐在殿中央宛如神女般的師尊。見她神色平靜,沒有絲毫波瀾,才稍稍松了口氣,繼續說道:“慘什麼呀,像她這樣讓宗門蒙羞的人,死了才幹淨呢。真不明白長老們為什麼還要把她帶回來,簡直是浪費宗門的資源。”
女子似乎并未将心思放在弟子的話語上,隻是出神地盯着手中的紙鶴。許久,她才緩緩将紙鶴放到耳邊,聽完紙鶴傳來的消息後,她的眉頭微微蹙起,眼神中閃過一絲猶豫。
但僅僅片刻之後,她便站起身來。
“去執法堂。”綠衣女子朱唇輕啟,聲如珠玉,卻透着不容置疑的決然。
她身後侍奉的弟子聽聞此言,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忙不疊地快步向前,雙手微微顫抖着,恭敬地攙扶住女子的胳膊,臉上堆滿關切,問道:“師父,您這是要去幫她嗎?師父您可真是菩薩心腸呐!那女人如今淪為凡人,還讓仙門遭受這般大辱,也隻有您心懷慈悲,願意拉她一把。”
綠衣女子神色平靜,不置可否,隻是沉默着。她緩緩伸出手,拿起一旁劍架上的佩劍,劍鞘泛着清冷光澤,與她周身的碧色衣衫相互映襯。緊接着,她蓮步輕移,邁過門檻,朝着門外走去,每一步都沉穩而堅定,帶起一陣微風,衣角輕輕飄動。
那弟子見女子這般反應,以為自己的話讨得了歡心,不禁愈發得意忘形,繼續口若懸河:“弟子所言句句屬實。那女人好歹也曾是仙門中人,卻在魔宮一待就是許久,一點仙門的傲骨都沒了,簡直就是咱們仙門的恥辱,提起來都讓人覺得丢臉。”
綠衣女子冷着臉色道:“慎言。”
小弟子在一旁,看着這一幕,心中暗自思忖:師兄這話确實說得過分了。魔族向來殘酷嗜血,這是三界皆知的事兒。如今沈初言能活着從魔宮回來,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不過,聽說師父以前和這個沈初言曾是好友,可瞧師父現在這冷淡模樣,還任由師兄在這裡大放厥詞,實在讓人費解。
女子一路在風雪中前行,很快便來到了執法堂。執法堂内,冷風呼嘯,燭火搖曳。女子擡眸,一眼便看到了跪在殿中的那一抹白色身影。
僅僅是匆匆一瞥,她便敏銳地察覺到,曾經那個身姿矯健、意氣風發的女子,已經完全變了。沈初言的臉色蒼白如紙,毫無血色,身體微微顫抖着,仿佛一陣風就能将她吹倒,完全沒了往昔的風采,徹徹底底成了一個孱弱的凡人。
“唉。”一聲輕輕的歎息,自綠衣女子的口中吐出,帶着幾分無奈,幾分感慨。
沈初言聽到這聲歎氣,緩緩擡起頭來。
腦中劃過一些記憶的片段,她先是一愣神,然後認出了這個女子。
卻原來是老相識。
沈初言的臉上湧起一抹驚喜,幹裂的嘴唇微微張開,正打算給綠韻打個招呼,可還沒等她發出聲音,綠韻卻仿若視而不見,眼神直直地越過她,徑直從她身旁走了過去,腳步沒有絲毫停頓。
綠韻身後,緊跟着的弟子滿臉不屑,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眼神中滿是鄙夷,斜着眼看了看這個淪落為凡人的“宗門恥辱”。随後,他倨傲地擡起下巴,那下巴幾乎要揚到天上去了,雙手小心翼翼地抱着綠韻的劍,故意邁着誇張的大步,找了離沈初言最遠的一處站定,站定後還不忘用手撣了撣衣角,仿佛生怕沾染上哪怕一絲一毫的凡人氣息。
另一個小弟子站在一側,眼睛滴溜溜地轉着,好奇地打量着虛弱的沈初言。
沈初言瑟縮在執法堂外,經脈盡毀的她,如今半點修為也無,就像一隻折斷翅膀的鳥兒,孱弱不堪。寒風如刀,呼嘯着刮過,執法堂内的聲音被風雪裹挾,她隻能隐隐約約捕捉到“二長老,後山”等零碎字眼。
時間在這冰天雪地中仿佛凝固,每一分每一秒都被無限拉長。沈初言感覺自己的身體逐漸被寒冷侵蝕,血液似乎都要凍結,手腳早已沒了知覺,意識也開始變得模糊不清。就在她覺得自己即将被這無邊的嚴寒徹底吞噬時,執法堂的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綠韻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綠韻靜靜地站在那裡,居高臨下地凝視着跪在殿前的沈初言,目光冰冷,仿若在看一個陌生人。
沈初言腦袋昏昏沉沉,像被一團迷霧籠罩,努力地想要驅散這混沌。她拼盡全身力氣,掙紮着睜開沉重的眼皮,當看到綠韻的那一刻,一絲微弱的希望之光在她黯淡的眼眸中閃爍。在這孤立無援的絕境中,她本能地覺得綠韻是來幫自己求情的。沈初言心中滿是感激,在這萬劍宗内,如今人人都視她為“宗門之恥”,避之不及,隻有綠韻還願意施以援手,這份情誼實在難得。
“謝謝,你……”沈初言嘴唇顫抖着,艱難地吐出幾個字,聲音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随時可能熄滅。
然而,她的話還未說完,綠韻便冷冷地開了口:“我向大長老求了情,也算是還了你和他的恩義。這是最後一次,我現在身為不居山劍主,自此之後,你最好别跟别人扯關系說認識我。”那語氣中滿是嫌棄與不耐煩,仿佛沈初言是一個令人作嘔的累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