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芎簡單地掃了他一眼,認為是剛剛死亡出體的魂。隻是她以前從未有肉眼便能看見魂的前例,想了一下伸手朝梧桐樹下指了指。
“有人。”
與此同時,側方的聲音也響了起來:“小姐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是啊,讓我們一頓好找。”
如麻雀般叽叽喳喳的聲音直往阿芎的耳朵裡湧,她皺了皺眉,發現他們說的話自己根本聽不懂。
身體不是自己的,語言也不是她所熟知的,所以她的魂到底飄到了哪裡?
雜亂的聲音似乎吵到了梧桐樹下的人,他換了個姿勢繼續睡覺。
阿芎被他的動作吸引了過去,再次上下掃了他幾眼,陷入了沉思。
那些人講的話雖然聽不懂,但至少是對自己說的,也就基本能夠确定,她還活着。
他們沒有直接走到樹下和那人說話,語調也不曾有過什麼起伏,人影大概率真是死後離體的魂。
據書中記載,魂離體後是會被直接吸到輪回橋畔、過輪回橋的,像他這種還能在梧桐樹下打盹的,是對于人世還有執念。而有執念的魂一般會徘徊在産生執念的地方。
阿芎細細地觀察梧桐樹及其周圍,最終在人影旁邊的土下面看到了比他更加虛無缥缈的魂。
她暫時不能确定土下面的人是否還活着,一是因為泥土棕黑對于魂的遮蓋力度太大,二是因為她不确定自己是隻能看見離體的魂還是所有的魂。
而現在,阿芎要驗證另一件事——側方的那些人能不能聽懂她的話?
她側過頭看向那群穿着奇怪的人,再次伸出手朝梧桐樹下遙遙一指,說道:“土下有人。”
那群人的面色出奇地一緻,跟吃了黃連一般怔愣半晌,後來才有人磕磕絆絆地開口道:“小姐……您叽裡呱啦地說了些什麼?”
看來是互相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有點麻煩……
阿芎将視線移回樹下,思索了一下打好主意先将土裡的人挖出來,不管死的活的被埋在土下肯定是有隐情的。
她環視一周,在一群人的注視下,徑直走到了一處院牆下,抄起将近一人高的鐵鍬走朝梧桐樹下走去。
阿芎動作熟練地将鐵鍬鏟到土裡,踩一腳後幹脆利落地将土翻到一邊。
不一會兒,一個一掌多深的土坑被挖了出來,被埋在裡面的人逐漸顯現出輪廓。
那群人瞥到了一隻手忙圍了過來,臉色從聽不懂自家小姐說什麼的不知所雲到看到自家小姐挖坑時大驚失色,再到土下面真有人的驚恐萬分。
随着土漸漸地被挖出來,土下那人的面貌顯露在衆人眼前。
阿芎将坑裡那個可以稱之為屍體的人瞧了幾眼後便停了手,把鐵鍬豎在自己身旁,觀察那些人的表情。
直到有個人顫巍巍地伸手指向坑中的人,嘴唇發抖、斷斷續續地說道:“這不是……隔壁顔家的小公子……顔渚嗎?”
“還真是顔小公子……”
“不是失蹤了好幾天嗎?怎麼會在自家的後院……還被埋在了土裡?”
“還圍着幹什麼?!快去通知顔先生啊!”
有兩三人撒了腿就往回廊跑去,阿芎确信這個人他們都認識。
她斂了目光朝坑裡那人看去,越細看越覺得很是奇怪。他的皮很白,雖然很像是死人那種僵白,但又有些差别,不似死人那樣的白裡泛青灰。
而且人死後魂離體,要麼直入輪回橋,要麼像樹下打盹的那個一樣徘徊。像這個人的魂隻是在自己的身體裡漸漸消磨至虛無的情況,基本上在自然條件下是不存在的。
除非,是被下了印。
或者……各種意義上,這幅殼子并不是他的身體。
幾個人攙扶着一位形态枯槁的中年人朝這邊走來,即近跟前,腳步虛浮了一下,幾個人一起撲在了坑旁邊。
後面跟過來一個打扮鮮豔的婦人,拭着淚跪在了阿芎的旁邊。她哭着對旁邊的人說了幾句話,那些人便忙跪下去撈坑裡的屍體。
偶然間,阿芎看見了屍體頸後很淡的一個印記,花瓣尖勝柳葉、淡色微内卷——迷穀花。
準确地說,是未開的迷穀花。
瞧了這個印記,阿芎基本上可以确定,這具“屍體”,絕不是人的身體,而是迷穀木制成的。
而她能瞧見的魂,一定是離體的魂。
事實上,普天之下的迷穀樹幾近滅絕,能留存下來的并不算多。
她腰間常帶着的迷穀枝算一個,死前見到的迷穀宮燈算一個,而今又出現了一個奇怪的迷穀花印記。
前兩個與她出自同源,尤其是她常帶着的那根迷穀枝,對于她的血再熟悉不過,迷穀宮燈對于她的血也很喜愛。
身體雖不是自己原本的,但魂入體沒有排斥反應,這麼長時間來,血應該也算是自己的。
不妨就用血試一試這具迷穀屍體。與自己出自同源最好,取來權當迷穀枝的替代,在這處光怪陸離的世界行走也算有個防身器物。
阿芎細想了一會兒,趁着亂半蹲下來,用指腹不經意間搭上鐵鍬劃了一個小口子。鮮血慢慢滲了出來,她裝作要幫忙撈人的樣子在那“屍體”頸後抹了一下。
一瞬間,血迹融入了迷穀花中,促使花瓣緩緩綻開一點。
通過血與“屍體”相接觸的那一刻,熟悉感湧上心間。阿芎蓦地就可以斷定——這就是她入玄宮前被繳收的迷穀枝。
隻是,一根原狀似荊棘的迷穀枝,為何會變成一具“屍體”?
“屍體”中為何會有快要崩散的魂?
“……我兒啊!”
頭發半白的中年人和穿着明麗的婦人泣不成聲,毫無頭緒的思路硬生生被他們的哭聲按了回去。
她雖聽不懂話但不代表她聽不到聲音,哭鬧聲實在是惹得阿芎頭疼。
阿芎索性憑借自己的小身軀硬擠開人群,蹲行至“屍體”前。還不等旁邊的人伸手阻攔,她曲起指節在“屍體”的百會上叩了三下。
原本肉身充實的人猛地開始縮水,像是一點點被抽幹一樣,最後變成了隻有巴掌大的小紙人。
懷裡的寶貝兒子蓦地變成了薄薄的紙人,眼淚糊一臉的顔父顔母瞬間噤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