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賀玄度做了一個夢。
他又夢到了小時候養的那隻兔子,還夢到了……柳舜華。
這是繼浮霞園歸來後,第二次夢到她。
他睡不着,索性坐起身,半屈着一條腿,胳膊撐在腿上,用力揉着額頭。
“柳舜華,又是她。”
那個女人,他一見便渾身不自在,尤其是她哭的時候。
綠玉被他猛然驚醒,迷迷糊糊地叫道:“柳舜華,柳舜華。”
賀玄度聞聲,抓起旁邊的香囊砸了過去,“給我閉嘴,不準再叫。”
綠玉撲騰一聲飛到了窗台,垂頭睡在一邊。
花窗外夜色尚濃,廊下的燈籠不知何時已經熄滅,上夜的小厮也沒來得及去換,黑魆魆一片。
賀玄度朝着窗外看了一會,打個哈欠,拉過被子蓋上又睡了過去。
夜還長着呢,過了今晚,他哪還記得什麼柳舜華。
隔天芳草拿了個食盒進來,說是有人送過來的。
柳舜華打開,隻見食盒上層歪歪斜斜寫了兩個字:賠罪。
那字迹柳舜華認得,是賀玄度。
與上輩子飄逸出塵,一眼難忘的字一樣,他這輩子的字,同樣讓人印象深刻。
食盒内放着各類糕點還有一些幹果,柳舜華捏了一塊放在嘴裡,甜絲絲的。
賀玄度主動送這些,還特意寫了“賠罪”兩個字,可見他是信了那日她編的故事。
他定以為當初是他沒有保護好那隻兔子,辜負了她的期望,惹得她傷心難過。
人人都說賀玄度纨绔荒唐,可他們哪裡會看到他心底的良善。
柳舜華欣喜于洞察到賀玄度内心的柔軟,又為他被人誤解感到難過。
她将糕點幹果挑出一份留給棠華,餘下的都收了起來。
賀玄度送來糕點幹果,雖說是賠禮,但柳舜華還是想送些回禮。
一來,她受之有愧。二來,她也想借此多接近賀玄度。
若是上輩子,她隻需送些筆墨即可,可經過昨日那一遭,她算是明白了,若是送這些過去,他怕是不會喜歡。
好不容易與賀玄度建立起一點信任,目前她要做的,是繼續赢得他的好感。
柳舜華想起從浮霞園帶回來的幾壇涼州葡萄酒,賀玄度外祖同樣是涼州人,他少時也在涼州生活過一段時日,應該會喜歡。
她打發人去相府遞話給賀玄度,賀玄度果然歡喜得很。
不過,他卻說相府内飲酒不自在,讓她把酒寄在平日常去的望月樓。
望月樓,長安城裡最好的酒樓,坐落在東市。
從柳府出發,要半個多時辰。
馬車走到靠近東市的平清坊附近,漸漸慢了下來。
柳舜華掀開車簾,隻見一條街上圍滿了人。
車夫朝柳舜華道:“前面不知出了什麼事故,怕是沒那麼快到了。”
柳舜華往前看了一眼,“沒事,也不着急,你慢些走,莫撞到人。”
馬車行得極慢,街邊聲音不時傳進車内。
“怎麼回事啊?我這才剛來,平清坊就出事了。”
“聽說裡面有人被砍斷了一根手指,血濺了一地。”
“誰啊?敢在平清坊鬧事?”
“這個是真不知,不過,你們猜這被砍的是誰?府尹家的公子。”
“我知道,我知道。我剛從千陶館出來,那人看樣子不過是個家奴,自稱主子看上了梅好姑娘,要将她帶出去陪酒。卓公子自然不同意啊,那人一怒之下,就把他的手指砍掉了一個。”有人擠進來,眉飛色舞地說着。
“一個家奴,敢這麼嚣張,這人得多大來頭啊。”
人群中唏噓不斷。
柳舜華聽到府尹公子,微微擡眸。
少年權貴多風流,為女子争風吃醋,屢見不鮮,但光天化日之下斷了府尹公子的手指,卻有些駭人聽聞。
柳舜華曾貴為相府長媳,長安城中叫上名的權貴,她都略知一二,可卻沒聽說過哪家公子敢如此張狂。
不過想到被打的是府尹公子,柳舜華不由冷哼一聲。
這位卓公子,名喚卓良,原也是長安一霸。
上輩子,他娶了堂妹蔓華之後,便以皇親國戚自居,強取豪奪之事沒少做。
果真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
馬車緩緩駛出平清坊街道,柳舜華隻當聽了個故事,聽過也就忘了。
望月樓臨河而設,河岸春花繁茂,碧波蕩漾,樓前屋後綠樹環繞,春意融融。
臨近正午,店外卻門可羅雀。
柳舜華站在望月樓門口,擡頭看了看匾額,确認沒有走錯,這才走了進去。
進了店,柳舜華才發現,隻臨窗處坐了兩人,另有一随從侍立在側。
她心下疑惑,還未同店家說明來意,便看到店家朝她擺手,示意不要進來。
“讓你喝你就喝,扭扭捏捏的,無趣得很。”慵懶散漫的聲音中透着一絲不耐。
柳舜華循聲望去,隻見窗邊斜坐的少年正端着酒杯,一雙養尊處優的手緩緩劃過杯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