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下了一場小雨。
早起醒來,一池青草漫長,蛙鳴陣陣。
院中的棗樹越發油潤,密密的枝葉間,隐隐露出豆大的青果子。
柳棠華拉起陳瑩,仰着頭去看那些小青果子。
二表哥蹑手蹑腳地走過去,對着棗樹一跺腳,葉片上隔夜的雨水簌簌落下,微涼的雨滴滾進衣領裡,激得兩人一下跳了起來。
“好啊,我就知道是你搞的鬼,讨打。”
陳瑩嘴上罵着,抓起牆邊的短棍便追了上去。
二表哥擡腳便跑,方跑到門口迎面撞到上了人。擡頭一望,來人身穿官服,不知來此作甚,瞬間緊張起來。
柳舜華正在屋檐下同陳茵說笑,擡眸一瞧,正看到周松。
“你怎麼來了?”她有些詫異。
周松笑道:“此前刺史府突襲都尉府,多虧了柳小姐仗義出手,我奉都尉之命,特來道謝。”
說罷,一揮手,招呼幾個等在門口的侍衛擡了謝禮進來。
二表哥聽他說是都尉府的人,細細一瞧,發現竟是那日巷口給他們傳話之人,這才放下心來。
外祖與舅舅聽到動靜,見是都尉府的人,忙出來相迎。
周松與他們客套兩句,便指揮侍衛們将謝禮放好。
外祖瞧着堆積在旁的謝禮,連聲道:“萬都尉客氣了。有勞這位官爺了,大清早的煩你特地跑來一趟。”
周松連連擺手,嘴上說着哪裡哪裡,腦子裡卻不住在想,這麼多人在,他要如何不動聲色地暗示柳舜華,才能讓她看在表公子可憐的份上,原諒他這次的愚蠢行為。
外祖見他依舊站着,絲毫沒有回去複命的意思,一時摸不清他的想法。
衆人尴尬地站了片刻,外祖忍不住打破沉默:“這位官爺一路辛勞,若是不嫌棄,還請進屋喝一杯茶。”
周松聽他提到茶,接道:“哎呀,說起這個茶啊,茶,我們表公子他,最喜歡喝這尋常人家的茶了。可惜啊,他沒口福。”
他這話接得過于生硬,衆人一時反應不過來,隻能陪着幹笑。
陳瑩疑惑地看向柳舜華,眼神示意,這人到底想幹什麼?
柳舜華搖搖頭,這個周松,今日的确有些怪異。
外祖隻能賠笑道:“我們家的茶,都是外面鋪子裡随便買的,隻怕入不了賀公子的口。”
周松突然一拍頭,傷感道:“哎,賀公子如今怕是一口茶都喝不下了。”
他瞥了一眼柳舜華,繼續道:“昨夜他疼得啊,是翻來覆去的,一整晚都沒睡好。整個人都恹恹的,也沒什麼胃口,從昨天到現在,竟是一口飯也沒吃啊。”
果然,此話一出,方才還一臉淡然的柳舜華忙走了過來,“昨日我離開時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麼過了一夜,反而嚴重了呢?”
周松擰着眉,“大概是郁氣凝結,導緻淤血難散吧。”
柳舜華本就憂心賀玄度的傷勢,聽到他病情加重,更不放心。
她走到外祖身邊,輕聲道:“外祖,賀公子畢竟因我受傷,如今傷勢加重,我想我應當前去探望,不然豈不失禮。”
外祖點頭,“理當如此。”
得了外祖應允,柳舜華當即跟着周松去了都尉府。
賀玄度已經勉強能起身,半靠在榻上,正百無聊賴地喝着肉粥。
聽到門口有腳步聲傳來,便知是周松回來了。
人還未進屋,他便急道:“你回來了,怎麼樣?”
周松大步跨進來,看到賀玄度手裡的肉粥,朝着他使了個眼色。
賀玄度一時不解其意,疑惑地望着他。
周松露出一個自求多福的表情,退到一邊。
日光流瀉,青紫羅衣的裙擺掃過門檻,似一團青雲飄蕩,柳舜華走了進來。
賀玄度怔了片刻,他沒想到,昨日他朝她冷臉,她竟還肯跟着過來。
想起周松方才的眼神,賀玄度福至心靈,一下明白了過來。
手一抖,湯匙落在碗中。
他身子費力向前,伸手去抓湯匙,手卻抖得厲害,試了幾次,都未曾拿到。
柳舜華看得眼眶泛紅,賀玄度竟虛弱到如此地步。
她快步走過去,按住他,掏出帕子,将方才濺出來的粥糜擦幹。
周松實在看不下去,找了個借口趕緊溜之大吉。
賀玄度微微喘着氣,看着柳舜華低聲道:“你怎麼來了?”
柳舜華見他臉色慘白,眼下一片烏青,果如周松所言,他疼得徹夜未眠。
賀玄度偷偷瞥了柳舜華一眼,瞧她眼中滿是疼惜,自覺是最佳時機,此時不道歉更待何時。
“對不起!”
“對不起!”
話一出口,兩人皆愣了片刻,待反應過來,忍不住低頭笑了起來。
賀玄度笑道:“好端端的,你道什麼歉。昨日之事,本就是我不對。如今你這一開口,倒顯得我小肚雞腸了。”
他半仰着頭,目光中是一貫的肆意飛揚,嘴角的笑格外燦爛,襯得慘白的臉上都有了幾分玉色。
柳舜華隻覺壓在心上的石頭瞬間落了地,忍不住歪頭一笑,“那我收回方才那句話?”
賀玄度擺擺手,“趕緊收回,我堂堂男子漢,若是還要你特地跑來向我道歉,像什麼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