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自己在政事堂的反常舉動引起他的疑心了。
受傷後不肯見禦醫,無故檢修京畿橋梁,的确很怪異。
隻是她無法解釋,更不可能對着崔相解釋,隻能以強硬的态度堵回去。
禦案另一側傳來一聲冷哼。
杜年眼睜睜地看着崔相慢步靠近了女帝,姿态随意的撐着龍椅的把手,居高臨下語調森寒:“是。”
“聖人言行,牽扯萬千黎民,皆受朝廷監督,臣有此問,作何不可?”
杜年低下頭,盯着自己裙擺處露出的一點鞋尖,不敢妄動。
崔相蔑視君威、以下犯上,她該怎麼辦?
喚羽林衛前來,還是親自護駕?
符染一向說她性子軟,她的确......很懦弱。
直到一道刺耳的瓷器碎裂聲炸在耳邊,伴着女帝帶着薄怒的話語,杜年方有些安心。
“崔相忘了,朕早已親政,政出九五,你有何權力過問。”
崔望熙站直了身子,恢複了那副溫潤守禮的崔氏子弟模樣,視線掃過空蕩蕩的禦案,恭敬地施了一禮:“臣告退。”
轉身出了殿門,心腹崔岐正在等他:“陛下發怒了嗎?大人怎麼樣?”
崔望熙甩了下袖子,面色陰沉沉的:“宋撄甯不對勁,她此前應該召見過别人,還有桌子上,紙筆奏折推到兩側,她看過别的東西,應是較大的畫卷......成堆的冊薄也有可能,去查誰進過宮。”
“還有她慣用的符染也不在。”
夜涼如水,繁星黯淡,此時是早春,風中有些露氣。
遠處幾個宮女提着燈籠走過,年輕女郎們愛俏,陛下又脾性溫和,因此她們悄悄換上了薄衫。
他腳步猛地停住,神思一凜:“京畿出了事。”
崔岐安慰他:“若有大事,崔氏的探子一定有消息的,應是尚在把握之中。”
他彎腰進了轎子,不再言語。
崔家想做的事、他想做的事,都太過駭人,布局之下,他不能容忍一絲半點差錯。
權力傾辄、皇圖霸業,他如遊走于薄冰之上,步步謹慎。
金碧輝煌的大明宮籠罩于濃厚夜色之中,隐隐可見華麗的琉璃瓦,鈎心鬥角。
符染歸來時,低聲詢問了杜年幾句,得知崔相來過後,面色凝重了些。
“陛下。”她喚了一聲,見宋撄甯面帶倦意,遂扶着她往内殿去。
“京兆尹和刑部右侍郎都已暗中開始調查,從永陽坊至敦化坊,但是何侍郎說......難度很大。”
的确,偌大的皇城之内尋幾塊磚頭,甚至設計之人早已将其投入湖底或是埋入城外山中。
“無事,找不到磚頭無所謂,人能引出來就行。”宋撄甯本就不意于此。
那二人身處要職,即使秘密行事,也會叫人懷疑。
符染懂了她的意思,又談起崔望熙:“明日早朝,崔相等人恐要做些文章。”
今夜崔望熙無功而返,正氣悶着,明天定會為難陛下的。
宋撄甯無所謂地笑了笑,宮女過來替她解下發钗環佩,如墨的發絲垂在脊背上。
“不就是挨上幾句罵嗎?說朕思慮不周,不懂體恤百姓,又不是沒有過。”
即使是聖明賢君,都不免要被禦史挑刺,何況她呢。
不能殺、還不能叫他們閉嘴,面對一群以死谏為榮的老頭,曆代皇帝們基本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符染歎了口氣:“陛下明明是為了生民安危着想......”
“雖是如此,但是朕也的确做事突然,被禦史台問責也在意料之中。”她拍了拍符染的手背:“你也回去早些安置,明日朕要見王将軍,你陪朕一起,杜年也聽聽。”
“是。”符染心中好奇,但并未多問。
臨走前,她被宋撄甯叫住。
“阿染。”
她眨了下眼,換了個稱呼:“我在。”
“你若是想知道,可以問的。”宋撄甯披着頭發,換了一身寬松衣裳,燈火明滅,眉眼如畫,“臨風橋在王寒英的巡查之下,朕想聽聽她的看法。”
符染眸中也有了笑意:“我明白了。”
洗漱完後,宋撄甯閉目躺在床上,腦中細細思考着今日的事。
猝不及防知曉了自己的結局,實在是......太好了。
慶幸為時尚早,慶幸手握先機。
她不會讓大邺、不會讓自己走上史書裡那樣悲慘的結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