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起筆,快速記下了其中要點,打開書架上的暗格藏好,對彈幕道謝。
宋撄甯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了。
瓦解節度使制度,唯有逐個擊破,不能收服,便須打壓。
手中真正有了力量,才能對抗虎視眈眈的地方霸主。
她估算了時間,今年的殿試在十月,分文武二試,也是她登基後的第一次直面那些四方而來的學子。
這些人有的出身顯貴,有的寒門苦讀,她要找的,便是那些出身微賤的“孤臣”。
他們遠離大姓之間的利益聯結,靠着自己的才學走到了輝煌的太極宮,如無根浮萍隻能仰賴帝王,正是宋撄甯需要的人才。
另外,此次旱情之下,工部的人手明顯不夠用,而術業有專攻,這種人,亦要從民間找。
幾日後,王寒英秘密拜見,将最近幫助京兆尹他們調查的結果呈給宋撄甯。
宋撄甯緊張又期待地展開,看到篇首的名字時,渾身僵硬。
雲绛。
這是她父親一族的子弟,算得上宋撄甯名義上的表兄。
當年父親戰死後,母親罷朝三日,追授超品鎮國公并柱國大将軍,而雲氏貪心不足,不滿于國公之位的補償,甚至放言雲氏之功,當封異姓王,遂遭母親厭棄,不再起用。
後來雲氏借着和王氏的聯姻,為雲绛謀了個小官當當。
王寒英面露愧色:“除此之外,也查到了雲氏、王氏與劍南道的通信,他們......”
劍南道節度使,許長敬。
宋撄甯親自拉起她:“愛卿直言便是,朕知你心赤誠,絕不疑你。”
“是。”王寒英從袖中取出厚厚一沓信紙,想到那些大逆不道的東西,咬咬牙一口氣說完:“這裡記錄了許長敬與他們的通信,包括萬壽節臨風橋坍塌後,在民間散播天子不詳的謠言,加上從前上皇薄待鎮國公的事,引導百姓心向雲氏。”
“而時機一至,許長敬便以斬妖邪擁新君之名起兵——”
宋撄甯将那些信紙一張張翻過,其中不少地方還用了加密的文字,幸而王寒英出身王氏,勉強破譯。
不僅是臨風橋,他們還替她準備了流民、瘟疫、滿口胡言的“天師”等種種大禮,未來得及獻上。
一個是自己父親的家族,一個是當朝大姓簪纓名流,居然聯合着旁人一起,算計她,謀害她。
宋撄甯竭力平穩呼吸,心口喉間皆是澀意,随之而來的怒火燒得她掌心發燙。
來自親近之人的背叛,才最令她痛苦。
雖然早知雲氏不甘,但宋撄甯實在沒想到,雲绛會選擇這樣的方式。
決絕、不留餘地。
可當時根據彈幕的語氣來說,按曆史軌迹,她也還要許多年才會陷入亡國的局面,怎麼會這麼早......
宋撄甯趁着王寒英自責的功夫,悄悄瞥一下彈幕。
“雲家太沖動了,你當皇帝中書令大人當什麼?”
“對啊,怪不得被崔望熙解決掉了。”
曆史上,居然是崔相鎮壓的許長敬嗎?
宋撄甯詫異地挑眉,把信紙放回桌上,揚聲對着殿外守着的侍從道:“宣中書令、兵部尚書、左千牛衛大将軍、京畿折沖督尉至宣政殿。”
她頓了一下,聲音低了些:“也請太傅去一趟。”
她在東宮時的恩師,太子太傅謝華筝,從前每有疑慮或煩心之處,宋撄甯都會與她交談。
謝華筝才華橫溢溫和淵博,如同一位慈愛的祖母,對她關懷備至,登基之後,謝懷筝為避親近之嫌,少入朝中,加上年事已高,一直在江南道謝家靜養,最近入了京。
“寒英,此次王氏恐要受罰,但你勞苦功高,必不會牽連你。”
王寒英當即頓首:“臣惶恐!王氏......王氏早不把臣當作他們家的女郎,逼殺長姐囚禁阿娘,臣......臣與他們,不共戴天!”
她埋着頭,已帶了些哭腔。
這位英姿勃發的女将亦有如此脆弱的一面,宋撄甯還是初次見到。
符染和杜年都對她的情況很清楚,上前挽着她落座,溫聲勸慰。
原來王寒英雖出身顯貴,但因為是旁支的緣故,并不受重視,幾年前她的長姐不願接受家族安排的聯姻,與一個小門戶的少年有了私情,王家發現後,引以為恥,囚其母為要挾,令其自戕,後又将年方十五的王寒英替嫁過去。
新婚當夜,王寒英殺了她那惡貫滿盈的新任丈夫,一柄長刀直赴邊關,自此疆場十數年,換得一身軍功歸。
賜封十六衛那日,她終于有了權力帶來的底氣,領兵再上王家,欲接走母親,頤養天年,想卻蓦然得知多年前母親便已病逝。
自此,左領軍衛大将軍背後的這些陳年舊事,再無人提起。
宋撄甯不願再揭她的傷疤,将手裡的證物交給符染,一行人浩浩蕩蕩去了宣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