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衆人的絮絮低語裡,崔望熙率先出言,打破了平靜:“臣以為可行。”
宋撄甯眼底閃過一抹訝色。
崔望熙竟會支持她削弱節度使地方大權。
這是和霍昇有嫌隙了嗎?她那般簡單直白的陽謀果真奏了效?
想到不久前送來的消息,霍氏曆代武将,掌握隴右道多年,紮根一方,地位超然,霍昇本人熟讀兵書,極擅刀法,萬軍叢中可取敵将首級,手中的那支霍家軍更是勇猛無比,沖鋒陷陣所向披靡。
王寒英也曾與他交過手,告訴宋撄甯,此人不凡。
史書裡崔望熙遭遇獨孤氏伏擊,亦是在霍昇的助力下,殺回京畿,推翻信朝。
崔望熙自己運籌帷幄決策千裡,但缺少自己家族親兵,他能回到大明宮,建立自己的王朝,霍昇此人功不可沒。
也不知他在崔望熙登基後可有帶着霍家繼續輝煌下去,成為新朝名族之首。
猶記得為着她的萬壽時節度使入京,宋撄甯與崔望熙還有一段交鋒,最終以各退一步告終,但她至今也不知隴右道究竟趁着那日送入京畿了何物。
他們二人這樣的交情,真的會因着一樁陽謀破裂?宋撄甯心中否認。
不太可能。
“各位愛卿的意思呢?也如崔中書一樣嗎?”
“不可!不可!”一個老臣顫顫巍巍地搖頭,“節度使一職乃是太祖皇帝定下,陛下登基不滿一載,便要變祖宗之法嗎?”
當年宋氏太祖因為地方動蕩,朝廷實在無力對抗,不得不選取了幾名跟随自己征戰的麾下名将,令他們出兵鎮壓,守衛各地。
宋撄甯挑了幾本折子扔進廢紙簍,神色坦然:“母親廢了多少舊法,又推了多少新政,怎麼不見韓大人勸阻?莫不是欺朕年少,人言輕微吧?”
崔望熙眉梢松動,不由流露出些許笑意。
那位韓侍郎就是個老頑固,最恨不遵舊制,以奉行古禮為榮,滿口“子曰”,本質上倒無壞心,反而極其維護正統皇權。
隻不過對付這樣的人,如宋撄甯一般,卻是最有效的。
她對于馭下之道,也比往日在東宮時,得心應手多了。
韓侍郎對于女帝的“胡攪蠻纏”扣帽子吓得頭皮發麻,當即跪在地上哭訴:“臣之忠心蒼天可鑒!陛下竟疑臣欺、欺陛下年少——”
“臣冤枉啊——”
“朕何曾懷疑過韓大人的忠心?不過是覺得有了更好的法子,想在劍南先行罷了。”她轉而看向其餘人,“諸位皆是朝中肱骨,實不相瞞,朕苦節度使久矣。”
“各道之中,如許長敬一般之人,不在少數,朕每每想到便難以安寝,外有突厥,内有逆臣,但實在不願大興幹戈了。”
“因此才想到了削去節度使一職。”
“在座皆是忠臣良将,想必能體會朕的不易,與崔相一樣,支持此法吧?”說着,她的目光落在的崔望熙身上,滿是欣慰。
“陛下!”戶部右侍郎楊秦道,“臣願自薦前往,為陛下分憂!”
有了崔望熙在先支持,楊秦随之自薦,後面的進展便順利多了。
宋撄甯點着名字,傅善平也跟着舉薦人選,挑了幾個成熟穩重些的,命擇日前往劍南道。
傅相選人,她是大為放心的,眼光好,絕不徇私,哪怕是傅氏族中子弟,若不合适沒才華,他也看都不看一眼。
而劍南各州府自此也不再聽命于節度使,京畿的駐軍正式進入益州成都府,此處大權徹底歸屬帝王。
長昭年間,浩浩蕩蕩的節度使制改革,就在此刻,悄然拉開序幕,而飽受後世贊譽仿效的惠文帝長昭之治,也将因此開啟。
“此外,江南道節度使宗沁也主動上繳權柄,與上皇一起避居紫溪别苑安養,無心理事,朕打算封她為安國侯,第二個地方政事堂,便在蘇州府開設。”
她從彈幕裡得到了關于“行省”的想法後,便立刻給母親寫了信,很快得到了母親和宗沁的支持。
宗沁是母親的生死之交,自然也願意全力支持宋撄甯的決定,并指點她,選擇合适的時機,告訴朝臣此事。
直到許長敬被俘,宋撄甯明白,時機已至。
恰好劍南道與江南道相隔遙遠,斷絕了兩地聯合反抗的可能,加之有不同的地理環境、風俗人文,很适合初次嘗試行省。
用彈幕上教她的話來說。
這叫,試點。
“陛下聖明。”
有了劍南的先河,江南道選人一事順遂了許多,崔望熙代為拟好诏令,遞到她手中。
“陛下更改了地方道的治理方法,那劍南、江南可還是沿用從前的名稱?”
宋撄甯蘧然擡眸。
崔望熙今日怎麼了?
這一言一行,簡直是......深得她心啊。
“崔相所言甚是啊。”宋撄甯将新拟好的聖旨蓋上玺印,鮮紅的印泥不慎沾到的了指腹,被她撚着帕子細細擦去,“這便是朕想與衆愛卿商議的另一件事。”
衆臣一言不發地凝視着龍椅上的女帝,生怕她又有什麼驚世駭俗、違背禮教傳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