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傅侍中已經到了。”
宋撄甯點點頭,看着書房門口懸挂的匾額,停住腳步。
“思咎”
這是東都行宮建成時,太宗皇帝所撰寫,意在警醒後人,時時反思過錯,自省其身。
昔年天象有異,太微星孛,太宗停封泰山思咎,衆人贊其賢德。
她做錯了嗎?宋撄甯想。
崔望熙重傷在身,她卻不允他的心腹近身照顧,走的時候,崔望熙大概......很難受吧。
昨夜長街相伴共賞千燈,今晨殿中诘問冷言以對。
“聖人不必自責,蛛絲馬迹都直指崔中書,您将他禁足千秋殿,也是算保護了他。不然若是傅侍中也知曉了内情,他持正端方,此事恐難善終。”
“而且您将自己居住的千秋殿賜予他,旁人看來,隻會覺得是無上榮耀,聖恩浩蕩,減少了一些風言風語。”
宋撄甯看着符染,心中有些煩悶:“他......其實在乎的是,朕不信他,至于他人的言論,崔相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這些年他位居相位,因為年齡和家世的緣故,不是沒有遭受到攻讦,崔望熙總能從容應對。
唯此一次,他無法自證清白,宋撄甯也無法放下戒心。
在自己安危與社稷穩定這件事上,甯可錯殺,不能放過。
“參見陛下。”傅善平見她到來,起身行禮。
“傅相免禮,坐吧,崔相受傷,這些日子恐要勞煩傅相了。”
“是臣應盡之責,陛下昨日遇刺,幸而有崔中書相護,隻是刺客仍未有進展嗎?”
宋撄甯将供詞拿給他看,“傅相以為,是否應該傳令洛陽府,搜捕那個可疑人士?”
“臣以為不妥,洛州牧雖然忠心,但大肆搜捕一個形貌沒有任何特點之人,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恐慌,有心之人亦會借機生事。”
此人尚不知外貌如何,傅善平言下之意,便是會有人借着搜捕,惡意揭發仇家,私行報複之事,擾亂正常的查案。
“确是如此。”
“陛下,臣鬥膽一問。”傅善平忽然起身,眸光裡有些疑惑和探究,“陛下與崔中書前去那個雜耍攤子,是臨時起意,還是......早有安排,如果有,是誰的安排?”
宋撄甯暗暗歎了口氣,果然瞞不住傅善平。
他為官多年,經驗豐富,一下便能找準關鍵所在。
“是......崔相所安排。”宋撄甯端起茶盞,掩在唇前。
“那崔中書是如何說的,他可有——”傅善平的眉頭緊緊皺起,語速飛快。
“崔相矢口否認,朕也未下決斷。”
“臣知陛下倚重崔中書,但此事事關重大,臣懇請陛下......将中書令下獄,請刑部審問,若是無辜,那好生安撫,若是與他有關,陛下也莫要心慈手軟!”
宋撄甯聽完,緩緩搖頭:“不妥......崔相救駕傷重,此時若要将他下獄,即使沒有性命之憂,也會于壽數有礙。”
傅善平思索片刻,認同了她的說法:“崔中書到底為國付出多年,那不如讓刑部帶着洛陽府先去走訪雜耍攤附近商戶吧,看看有無線索。”
宋撄甯立刻給洛州牧謝華瑤寫了手谕,這是謝太傅的族妹,心思細膩,讓她與刑部合作,應該能找到更多線索。
“冰塊和藥物,都不要短了千秋殿,讓禦醫每日都去請脈。”
“他......”宋撄甯将幾分關于江南行省的折子挑出來,放在一旁。
隻希望謝華瑤和何毓他們,早日有新的發現。
“他沒再說什麼吧?”
“沒有,聖人走了以後,崔中書很安靜。”
宋撄甯推開窗,斜陽灑在屋檐上,金沉沉的光有些晃眼。
她忍不住去想,此事到底與崔望熙有沒有關系。
引自己前去是他,為自己擋斷木碎石也是他。
且宋撄甯到千秋殿質問時,崔望熙的神情不似作僞,可是證據當前,他亦無法自證。
“阿染,你說若何毓他們調查無果,那此事......該怎麼辦呢?”
“聖人何必自困,您是帝王,何侍郎調查無果,便應問責于他,随後繼續追查,您想查的事,不該以‘無果’告終,臣下無能,與您何幹?”
“但若結果,是朕不願看見的呢?”
“聖人英明果決,其實都明白的。”
宮女低着頭進來為冰鑒添冰,被宋撄甯制止。
“不必了,朕出去走走,晚上不來書房。”
龍辇候在門外,她仰望着昏暗天幕,夕陽餘晖已漸漸褪去,一片黯淡。
“去青雲樓吧。”
青雲樓建在行宮的東北角,可以俯瞰半片東都城,視角極好。
樓頂風大,将宋撄甯的衣袖吹得亂舞,她站在欄邊,看着寂靜的長街一點點熱鬧起來。
星星點點的燈火點綴黑夜,繪出了一座畫卷般繁華的東都洛州。
極目遠眺時,宋撄甯蓦然想起老師的話。
“太女心思細膩,純善重情,其實不适合做這個皇帝的,他日抉擇,總有心焦之時。”
她當時不解,而今卻終于明白。
心思細膩,純善重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