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的守衛握緊了手裡的陌刀,微微拔出一截,警惕地看向來者。
崔望熙揚起手中明黃絹帛:“聖谕在此!”
崔岐适時道:“中書令攜聖上手谕,請節度使開門相迎!”
幾名守衛看見那卷描金織錦的明黃之物,再看向後方的一隊帝王親衛,瞳孔一縮,來不及向内報信,硬着頭皮打開府門。
崔望熙翻身下馬,挺拔的身姿在月下拉出長長的影子,他目不斜視,步履沉穩。
一路穿過前廳庭院,季南仲終于帶着随從前來相迎。
“季都督不是病入膏肓了下不來床了嗎?怎麼我瞧着倒是康健?”崔望熙一派溫和,笑意卻不達眼底。
季南仲面色發白,拱手道:“崔中書攜陛下手谕前來,臣不敢不起身來迎。”
“那聖人駕到東都,便可視而不見嗎?你眼中還有聖人這個君主嗎?”崔望熙捧着絹帛,送到他眼前:“聖駕在禹州遇刺,季都督可知?”
季南仲忽然晃了晃身子,似是站不穩一般,侍從上前扶住,他虛弱地咳了幾聲:“......臣知錯,臣罪該萬死......咳咳咳——”
在此起彼伏的“大人注意身體啊”,“大人怎麼了”的關切聲中,崔望熙頗有興緻地挑了下眉。
倒是遇上個愛唱戲的。
新鮮。
京畿裡也隻有禦史台的那幫老臣偶爾拿這招來折磨人,沒想到,季南仲一介節度使,武将出身,體魄健壯,曾經與王寒英提刀碰撞數十個來回也毫不遜色,居然能想出這等法子?
崔望熙将聖谕放在袖子裡,伸手拉住季南仲的胳膊:“夜裡風大,季都督體弱,我們入内一聊,如何?”
季南仲連連搖頭:“臣、臣——”
“聖人無意怪罪,希望季都督把握分寸才是。”
“......崔中書請。”
書房門被輕輕阖上,窗牖上映出二人端坐的側影。
燭火跳動,茶煙缥缈。
忽有一人拍案而起,一人平靜從容。
少頃,崔望熙推門而出,手中捏着半枚黃銅虎符,棱角處被磨得圓潤光滑,在月色下閃過暗金的光芒。
季南仲站在屋内,面色衰敗,仿佛一夕之間蒼老了許多,啞着嗓子對院中随從道:“送一送崔中書。”
節度使府的大門再次打開,為首的紫袍男子矜貴優雅,清隽如松。
崔望熙回首看去,長夜寂寂,萬物盡收眼底。
千家萬戶已熄了燈火,偶爾傳來打更的聲響。
這個時辰,撄甯應該已經睡下了吧,她這幾日政務勞累來回奔波,該好好休息。
他将虎符與季南仲的陳罪書仔細收好,策馬揚鞭,奔向前方。
途徑路邊一株開得正盛的紫薇,他小心折下一枝,藏在懷中。
......
晨光熹微,薄霧消散。
宋撄甯見完了幾位政事堂的重臣歸來,靠在矮榻上聽符染給她彙報。
“昨日的刺客已經抓住了,隐衛連夜審問,也是和從前的幾個一樣,不肯開口......”
“不過臣和阿年去了一趟,用賀蘭錯詐了詐他,他似是神情有異,大概是與河西行省脫不了關系。”
“嗯,八九不離十了,若是不肯說,那也不用繼續留着。”宋撄甯今日起得早,此刻頗有幾分倦意,“崔相沒有消息嗎?”
符染答道:“還未回來。”
“也是,季南仲也不算好對付的,到底是握在手裡這麼多年的地方權力,哪能這麼快放開。”她扶着榻沿起身,端着杯濃茶坐在案邊,抽了幾本奏折懶懶地看着。
紫貂趴在她腳邊的地毯上,抓着她的裙擺玩耍,鋒利的爪子勾破了衣上的華麗繡紋,留下一團亂糟糟的錦絲。
符染見了,連忙彎腰去将它抱走,“這小東西實在野性難馴,昨兒已經咬壞聖人一件衣服了,要不要叫人教教它,免得來日誤傷了聖人?”
宋撄甯提起裙擺瞧了兩眼,話裡帶了幾分笑:“紫貂本就是野獸,看着可愛罷了,哪能指望它當真多乖順?罷了,送去教教吧,若是撓了人,容易染病。”
“聖人給它起了名字嗎?”
“那的确沒有。”她提着朱筆快速寫了幾句,“朕倒是不擅取名這種事。”
“過會派人去看看,季南仲要是難纏,便叫崔相回來,王寒英從京畿出兵,到這也快得很。”
傍晚時分,崔望熙音訊全無,仍未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