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世界重新讀檔,整個系統畫面一片漆黑,隻有正中央的進度條在緩慢讀取。
由于加載速度實在太慢,三隅從全身緊繃的警惕狀态漸漸變得懶散,最後她幹脆一屁股坐下來,在全黑的空間内單手托住下巴無所事事地發呆。
身體沒什麼異樣,雖說四周黑壓壓一片,但至少她還能看見自己的身體,就像在遊戲的裡世界中發光似的,她腳邊還有一個金色的石榴。
三隅掰開金石榴,慢吞吞地啃了起來。
後輩非常喜歡這種水果,對方經常一層層地把石榴皮剝開,撕開白色的膜,一粒粒剔下來,紅嫩的果肉裝上滿滿一便當盒帶給三隅吃。
三隅吃石榴不太講究,像吃西瓜一樣,順手掰開就是一口,結果總被較真的學妹阻止,對方坐在長椅上低頭剝石榴,把石榴籽一顆顆認真放在盤子裡,然後她抿着嘴角将盤子遞過來,一雙烏黑的眼睛彎彎地在笑。
因為一直有人給她盛滿裝石榴的容器,所以三隅從來都不知道,剝石榴是這麼麻煩的一件事。
意識到後輩有輕微厭食症是兩人認識後不久,對方常常暴飲暴食,人類一旦感到緊張、恐懼和焦慮就會吃更多的食物,然後又會去衛生間催吐,這種現象其實就是不容忽視的預警信号,代表她需要别人幫助自己恢複正常。
但不幸的是,後輩的家庭環境無法尋求幫助,即便她一直跟三隅重複“不想打擾母親工作”“不能告訴她”一類的說辭,可三隅還是能從她的字裡行間拼湊出大緻的家庭情況:母親與父親陰陽兩隔,母親被之前的男朋友拳腳相向、分手後又交了新的男朋友。
然後在六月初,後輩母親的男朋友搬進她家,因為他租的公寓到期了。
「媽媽說,這是為我着想…藤井叔叔說要資助我們生活費……」
後輩勉強擠出笑容說:「他想了幾條新規矩,我必須要在晚上十點前睡覺,早上七點前起來,因為是女孩子,所以要早點鍛煉做家務的能力,他說我要替媽媽分擔家務,立規矩是為了我們好,為了讓我成為獨立的人……」
三隅其實有很多話想說。
學妹不止在學校裡要對同學道歉,回家後,她還要對着母親的男朋友道歉,從她的描述中,三隅推測藤井會威脅她“你身上穿的衣服、桌上的飯菜花的全是我的錢”,一旦惹惱他,他就會粗暴地把學妹趕到院子裡,不讓她進門,接着她母親就會偷偷打開窗戶,小聲說“快跟藤井叔叔道歉,媽媽和你一起去”。
太糟糕了,病人要怎麼在這種環境裡治愈?于是三隅第一次嘗試學習了無關自己興趣愛好的科目——如何治療厭食症,她讓後輩遵循“與食物合作”指導方針,包括決定不再節食或限制飲食,根據饑餓感進食,并且尊重身體的饑飽信号。
期間,那位藤井叔叔搬走了,取而代之的是新的岡部叔叔。
「都有那種經曆了,為什麼還讓别的男人住進來,我無法理解她的想法,然後她哭着說自己想找個依靠……我無法成為她的依靠,我既不會掙錢,又無法趕走岡部,拿什麼讓她依靠?」後輩眼裡噙着淚水。
三隅也不說話了,她知道這是日本社會的惡性循環,底層女性的社會地位低,女性工作崗位少,所以選擇很少,甚至于堕胎權的缺失,這是對女性的結構性壓迫,就是為了将她們驅趕到家庭當中去,為什麼日本女性很多都執着于找個男人依靠,因為她們的經濟收入常常無法養活自己,或許還有長久以來社會刻闆思維的影響,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所以她無法評判他人的母親。
但也并不是沒有路走,上坡路才是難走的路,隻是很多人都堅持不下來這條難走的路,各種原因都有,可所有命運的饋贈都标好了價格。
「……我媽媽不離婚大概也是這個原因,」三隅對後輩說,「但隻要我們到十八歲,就可以離開家了,我帶你去更大的世界看看」
「更大的世界?」後輩問。
「比東京更廣闊的地方,我們可以去其他城市,去讀大學,去研究所,去國外,去巴黎、紐約、芬蘭、冰島,你說過要旅行要當記者,總有一天要養小狗當寵物幼兒園老師,什麼都可以嘗試」三隅說。
「哇——真的嗎?」
「嗯,所以你要好好吃飯,好好長大」
「那我們一起吃飯吧」
……
三隅恍惚了片刻,回過神來。
這裡是異世界,她在系統空間内,還在等待進度條加載。
石榴的光芒在指尖流淌,紅亮的石榴籽像一把火苗,如晨光點亮色彩暗淡的黑暗空間。
【loading…】
【89%……92%……】
【世界生成中,正在繪制海圓曆1495年地圖】
【正在放置資源,安排天氣,生成植被,調整細節,正在校準區域位置,請玩家做好準備】
等一下,什麼叫正在繪制1495年的地圖?難道說時間倒退器裡的這個“倒退”指的是回到過去嗎?所以之前提示她無法改變過去原來是要把她空投到過去的時空,怪不得加載了大半天!
而且說是1495年,也就是迄今十八年前左右吧?太糟糕了!她說的“想知道世界核心的秘密”還真是讓她自己去看,系統是教學關卡裡負責解說忽悠玩家的村民嗎?
三隅此時恨不得對着系統豎起第三根手指,眼看着進度條即将變成100%,她眼前猛地一陣颠簸,簡直像到了新的任務世界,率先聽見的是雨水密集的滴答聲,空氣中除了海洋的腥味,還有一股木質的氣味。
“……剛好乘上暴風雨!太好了!金獅子海賊團幾乎全都沉入海底了,這場戰役是我們獲勝了!!!”有人在狂吼。
“這就是天命吧!兄弟們!我們徹底勝利了,大家把财寶全都搬上船!”
“哈哈哈哈哈哈!這才像海賊啊!”
叮鈴咣啷的沉重腳步聲來來回回,三隅突然産生了一種失重感,世界天旋地轉,她似乎兩腳懸空,坐在某個容器内部,而眼前依舊沒有任何光亮。
系統頁面左上角是時間倒退器的78%字樣,下方标注着年份1495年,整個UI面闆都煥然一新,群聊闆塊消失不見了,花裡胡哨的功能也沒了,隻剩空蕩蕩的背包格子,光屏仿佛罩上了一層BBC濾鏡,灰蒙蒙的。
好像RPG遊戲裡主角進入裡世界後的樣子啊……好在她的技能都還在,隻是背包空了。
三隅嘗試用力去推前方的物品,大概摸索出了四四方方的形狀,不是在盒子裡就是在棺材裡,頂部的木闆被她拍得咣咣作響,很快就被大雨的聲音蓋過了,幾分鐘後,她的手腳都開始發麻。
不能一上來又是地獄開局吧,她的心好痛!
“……反正所有好吃的東西混在一起就不會難吃。”有人在隔着雨水說話,聲音模模糊糊的。
歪理,這絕對是歪理。
“船長的味覺應該是符合大衆的?”另一人說。
“先随便吃點,雷利先生要吃飯團嗎?”又有人說,“已經離開那邊的海域了,我們邊吃邊開寶箱,說不定有驚喜呢!”
三隅聽見腳步聲停在很近的位置,悉悉索索好一會,頭頂的木蓋忽然發出咔哒一聲,緊接着刺目的光線映入眼簾,她下意識用手臂支撐,半坐起來,側過頭,正對上一雙好奇的眼睛。
雙方就那麼突兀地正面交彙,無從躲避,然後瞪着眼睛面面相觑,對方手裡捧着個奇形怪狀的飯團,他保持蹲着吃飯的姿勢,鼓着腮幫子僵硬在原地。
場面一時非常尴尬。
三隅粗略一看,對方戴着草帽、留着紅發、穿着襯衫,簡直是年輕版的香克斯,肯定是她出箱的方式不對,于是她自覺地躺下,重新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