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隅繼續搖頭,他把傘上的雨水在窗口抖落幹淨,又給她紙巾,讓她擦幹頭發上的水,然後看着白發孩子從口袋裡摸出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她從那堆東西裡挑出了一個桃子遞給他:“拿去哄船員吧。”
“……”
香克斯忍住笑,上下抛着那顆桃子,咬了一口,跟她含含糊糊地說起這幾年發生的事情,譬如他跟米霍克比劍術,還有去某些地方旅遊、招募船員的經曆——此前他也常常和三隅談起自己的冒險,不過當時還是以前輩的身份,像給路飛講故事那樣跟她分享。
但現在的舉動不一樣,他很難判斷自己到底是在跟弗洛倫斯說話,還是跟當初的自己對話。
三隅見香克斯分享欲極強地跟她說個不停,也隻是捧着玻璃杯安靜聽着。
對方保持着應有的距離,控制着自己的定位,遵循着往日的态度,在和她聊天。這大概隻是漫長時間中的一次普通對話,其實和當初沒有區别,甚至挑不出錯來,而冠冕堂皇的借口也是有的,作為船長,和船上留滞兩周多的孩子告别,來一次關照的談話是很正常的。
三隅也簡單闡述了自己的觀點,不過大部分時候都是“是嗎”“這樣啊”“那很厲害”三件套。
“像你之前說的,是打算去考藥劑師對吧?”香克斯談及未來,振振有詞地說,“你啊,年紀太小了,一個人去太危險了,真的不需要我幫忙嗎?我可以送你去考試點。”
現在突然反悔啊……三隅覺得這個人真是變化多端,她擡頭對他說:“不用,我覺得危險的反而是你,出名之後要打的架就會變多,雖然以你的性格不會覺得累,但當船長應該還是有比較多的煩心事。”
等了一會,沒等到回答,三隅發現香克斯正撇着眉尾,用複雜的眼神定定地看着她,見她投來目光,立刻又仿佛什麼都沒發生似的沖她笑笑。
“之後如果你遇到沒辦法解決的事情,可以來新世界找我。”香克斯認真道。
【系統提示:玩家“弗洛倫斯”獲得“紅發的幫助2.0”】
這也能2.0?三隅遲疑地點點頭:“我知道了。”
跟她說完,香克斯又在船長室一陣搜刮,從抽屜裡、牆上、櫃子裡翻出各種小物件,像是濕紙巾、創口貼等等這一類日用品塞給她。
他這個時候就跟過去一模一樣了,不過他以前還會背個挎包,現在單手空空,隻在腰側揣了把佩刀,披着黑披風,相當極簡。
三隅突然想起羅傑船長公開處刑之前,香克斯曾經問過她喜歡什麼樣的穿衣風格,當時她說的好像是襯衫和衛衣——對方現在身上穿的就是白襯衫,還挺巧的。
她從那堆東西裡挑了幾個,準備跟他道謝,擡頭又看見紅發船長專注盯着她,眼神很難形容是什麼情緒,他似乎極度克制又在忍耐,隐晦地藏着某種深色。
但每次她一看他,那種隐秘的情緒就消失了,就像她一個人的錯覺。
香克斯很配合地露出笑容:“我們船上的電話蟲号碼你是知道的,現在你被通緝,要注意安全。”
“是啊。”三隅說。
“有事就來找我。”香克斯說。
“好。”三隅說。
看弗洛倫斯答應事情,就和她分析棋局一樣,透着一種令人驚訝的、堪稱執着的認真,尤其是配合她面無表情的樣子,反差感又強,給人一種鄭重且可愛的感覺。
香克斯的視線長久地停在她身上,他每次移開目光,但視線兜兜轉轉又會回到她那邊,他努力壓抑情緒,仿佛隻要一個小口,洶湧的感情就會一股腦地倒出來。
他的目光掃過她的臉頰,似乎都能從那雙鏡子般的眼睛裡看見自己膨脹的倒影。
三隅去衛生間接寶寶企鵝,香克斯就站在後面看她。她蹲下來試探地摸了摸企鵝的毛發,他密切注視着她的動作。
“我走了啊。”三隅跟他打招呼。
他用手指摩挲着刀柄,别無他法,語調溫和下來,攢着眉頭跟她低聲囑咐:“一路順風。”
面對面站着時,空氣中籠罩着一層很微妙的沉默。香克斯将傘遞給她,聽見耳邊有呼呼的風聲。
記憶清晰地浮現,仿佛就是昨天,羅傑船長還在的時候,巴基總是偷偷把餐桌上的主菜往自己面前拽,香克斯就跟弗洛倫斯在桌子下輕輕踢他,偶爾兩個人會踢到一塊去。
弗洛倫斯一天喝兩次牛奶,她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圖書室裡看書,也從不反對他站在她身邊。雷利先生買來那種巨大的、帶插圖的有關恐龍、火山或是熱帶魚的書,有時巴基也随便翻翻,看看那些圖片,他對那些知識一點興趣都沒有,卻會跟弗洛倫斯争論恐龍的話題。
她告訴巴基拼接骨架以及所有那些能幫助重建它們形象的線索,巴基能跟她争整整一下午,最後,他因為知道得比她少,就煩了一肚子怒氣,完全不理她了。
大部分時間,弗洛倫斯和阿萊爾都像是同謀一樣談着各種科學話題,她還送過香克斯一個小杯子……後來羅傑海賊團解散,他們一起買過一副釣具和一本科幻小說。
曾經有一整天,他都在看那本小說,記得内容是說宇宙星雲裡有個超級怪獸,主角船長要除掉怪獸。
「如果怪獸在太空漂浮,不但會造成相撞的公害,而且誰知道它的殘骸裡會不會生出别的變種怪獸。」弗洛倫斯說。
「宇宙射線這麼厲害啊。」他聽了就感歎。
「當然,以後我造個能發射激光的儀器給你看吧。」弗洛倫斯說。
……
白發少女的背影已經消失在雨中。
香克斯在船長室環顧一圈,對方在水之都給他的杯子已經消失在過去的時空裡了,再怎麼找,也無法找到它存在的痕迹。
他抱着怅然的心情,靜靜地聽着雨聲,然後下一秒,他的視線突然停在櫃子邊的玻璃壓闆上。
——寫着「mio」的紙條正平平整整地壓在玻璃下面,雖然紙面早已泛黃、卷邊,但他的鉛筆塗痕卻真真切切地出現在面前。
他聽到一種深沉的、有規律的脈動,一種巨大的、緩慢低沉的砰砰聲,像是從地脈升起并搖晃着船身。
十幾歲的時候,香克斯常常覺得能看到成年後的自己,仿佛那個他隻存在于夏天,在夏島的背景下,穿着夏季的衣服。他開始相信三十歲的自己和十三歲的自己是共存的,十三歲、十五歲的自己并沒有消失,并且仍然在某處看着未來的她。
「希望能看見弗洛倫斯的笑容。」
雨中傳來花神噴泉的街道報時,鐘聲響起。
許願的絕好時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