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怕我？”誰都可以怕他，唯獨石岩不行。

深灰的眸子愁雲慘淡，賀雨行端正石岩的腦袋，讓她的眼睛無處躲避，隻能裝得下自己，“你沾了能量的光，能量就是我的本體，我們本就是一體，你這個能量源怎麼可能會怕我呢，你應該沉迷我，就像我沉迷你一樣。”

回答他的，隻有抽泣。整個房間隻能聽見石岩的聲音，輕一下重一下，仿佛投入湖面的石子敲破微凍的冰層，冰隙下劃出水波，在看不見的地方蕩開一圈又一圈。

她頭發炸起，紅鼻頭抽動，像極了一隻被棄養的小流浪狗，她小聲抽噎着，賀雨行順手一勾，她就倒在懷抱裡，揪他袖子上的毛領子發呆，嘴裡嗚嗚囔囔着哭。

這個樣子，哪裡像怕他的樣子，賀雨行心中緩了緩，忍不住問道：“你還怕嗎？”

石岩怯怯地擡頭，忽然推開他，“怕。”

不清醒的狀态下說的話，不是真心話，而他不接受與實際不符的渾話。他目光落在桌子上，攤開的筆記本歪歪扭扭寫着某人小時候的苦惱。

而下面，新寫上去的一行字筆墨待幹，他目光閃爍，心中了然，支持必然基于立場，而立場瞬息萬變，沒有誰的立場會和誰永遠一緻，除非有人刻意同步而行。

可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有義務退讓半步，僅僅為了别人。

腦子裡進行着形而上學的深入思考，賀雨行手上動作卻不停，因為石岩牽着他的毛領子，朝他張開雙臂，他下意識抱住，她衣服的味道讓他安心，就擁得更緊了，想掠奪那種安甯的清香。

直到石岩兩手亂撲騰，他才發現石岩憋得臉煞白，快被窒息的懷抱溺死了，松了些力氣，釋放出生存呼吸的空間。

石岩意識慢慢回落，腦子被人打了一拳似的，記憶牽出一根線，“我看見我爸媽打架從陽台摔下去，我好害怕我沒人要了……”她擦一把臉，濕哒哒全是半幹的淚。

胸悶氣短，她喘不上氣，身子從沙發跌下地毯，整個人就像抽去發條的木偶人，呆呆愣愣，才發現出了一身汗，衣服都汗津津的。

暖燈照亮陽台，仿佛黑夜中一點微弱的星光，根本沒有爸媽的痕迹。

她問賀雨行：“我剛才中邪了？”卻看見他眼神閃爍，精神格外亢奮，反觀自己一把鼻涕一把淚，真像是被他吸幹了陽氣補精神。

剛才真吓怕了，假象太逼真，就和她小時候做過的噩夢一樣，眼睜睜地看着悲劇發生而無能為力，她就像一個牆角裡的小蟲，怎麼樣都掙脫不開。

那時候不知道哪來的一股悲傷，黑暗籠罩她的前路，她竟然覺得人生無望，有種死了一了百了的沖動，希望有個人帶她上天堂。

還好幻象消失，她及時蘇醒。石岩松一口氣，心有餘悸。

賀雨行開口道：“你後背怎麼樣了？”肉眼所見的肌膚表層，塗完藥的紅疹子不僅沒消，反而紅得滴血，密密麻麻的疹子連成一片，勾勒出一顆枝杈茂密的樹的外形，越發豔麗。

“剛才你發瘋的時候後背的紅疹突然消失，皮膚光潔如布，沒有一點損傷的痕迹，可現在卻比原先紅得更厲害……”他忽然眉目閃爍，仿佛做出一個異常艱難的決定，重新開口，“……你怕不怕我？”

“啊？”石岩沒跟上賀雨行的節奏，“不是在講紅疹嗎？”

噢~她知道了，非常配合地一驚一乍，她捂住嘴：“我好怕你啊，你高大勇猛，五官帥氣又高挑，我有潮人恐懼症，看見帥的就怕得繞着走。”

話音剛落她一個白眼翻上天，正經問他：“怎麼樣，你的虛榮心和征服欲滿足了嗎？”莫名其妙，腦回路異常。

“滿足了，”賀雨行背過臉，嘴角微微勾起，她那個白眼簡直是赤裸裸的挑釁，她怎麼可能會怕自己，他心情大好，正經問道：“你發瘋和後背标記有關？”

石岩把剛才出現的幻象一五一十講給他，“我背後的紅疹估計能産生幻象，而幻象蠱惑我走向死亡，怪不得異界人笑眯眯地說期待下次見面，我現在被異界人鎖定，榮幸成為高危人士了。”

“你的父母經常吵架嗎？”賀雨行忽然開口，從石岩提起幻象中父母的細節他就想問了，一直沒機會開口。

似乎石岩從來沒提起過她的家人和家庭……也可能提起過，但不是對他。

這些區域對他來說完全是一片空白，而石岩總是有各種各樣的空白區域，除了醫院和上班，她有沒有其他的朋友，有沒有喜歡的品牌，喜歡哪些話題，愛看什麼種類的書和電影，除了烤冷面螺蛳粉還愛吃哪些小吃，喜歡交什麼樣的朋友……

太多太多了，賀雨行回想起來，發現他對石岩幾乎一無所知，朋友圈她都很少發，似乎有意把自己和世界隔離開，一個人來去自如，不留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