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建任盯着那把刀發怵,同時也對姚勝男健碩的身軀感到發怵。
他從來沒有關注過這個平日裡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女兒。
這時候才恍然發覺她已經跟自己一樣高了。
他作威作福慣了,可從來沒人敢打他,那一巴掌給他打的腦子更加混沌,他沒想到她會這麼娘們,力氣竟然如此之大,他的臉直到現在還是火辣辣的。
但是這些都不是事,他是個男人,是個爺們,怎麼可能會怕了她!大男人能屈能伸這才像話!
他現在隻是在尋找機會,等瘋女人平靜下來了,他要她這個娘們好看!
最後,是姚崔華。
她一直以相同的姿勢站在那裡。
左手腕幾乎成拳攥着右手手臂。
她的眼睛仍然以一種悲戚的方式靜靜地望着姚勝男。
姚勝男不想看她的眼睛。
她也沒再看了,而是轉身跑到與雜物擠在一起的,用木闆隔成的“房間”裡。
她走到床邊上,撈起自己已經被翻亂的書包,冷漠地盯着床上留下的一大片橘子皮,卻隻是了然地嗤笑了一聲。
她又翻出自己藏在棉襖夾層裡的試卷,再将一個蛇皮袋從窗戶裡扔了出去,最後開始在隔間裡翻箱倒櫃,卻是什麼也沒拿。
她走出門,就立即狠狠地踹了姚光祖兩腳:“我的東西你還敢翻,老娘安穩了一些日子你就覺得自己可以稱王稱霸了是吧?死靠北的,老娘不踹死你。”
“啊!奶奶……救我!奶奶!”
姚光祖本就被打得隻能勉強坐起,此刻對着他面門踹的兩腳更是讓他隻能在地上抱頭鼠竄。
姚濤壽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她本來是想上去護住自己孫兒的,但是她一直很清楚姚勝男是個什麼樣的瘋婆子,她狠起來可是不管三七二十一連她也會一并打的;
她年齡大了,好不容易過上媳婦熬成婆的日子,可不能折在這裡了,那一套祖孫情深的戲碼在外人眼裡演一演也就算了,在這兒可沒必要撿了芝麻丢了西瓜。
于是趕緊撺掇着自己的男兒上去好好管教管教這個臭丫頭:“姚建任你還幹什麼呢!?趕緊上去把你這個好女兒給拉開啊,我們姚家出了個這樣的瘋子可真是要了命了!”
當然,該演一演還是得演的,說來便立即落下兩行清淚,布滿皺紋的臉頰更是悲苦地擠成了一團:“哎喲喂,我可憐的乖孫哦!”
姚兼任在旁邊發呆,他本來想找到機會再上去的,但現在被自己媽給點了名,他自然是不能什麼都不做了,那肯定會被别人誤以為是慫包的。
他剛想上去就看見了她手裡的小刀,思來想去,腳步一拐彎,趕緊沖向了廚房。
姚勝男踹完光祖解了氣,又莫名其妙地走到土房子的泥巴牆邊,沖着曬幹後的牆闆又踹了五腳。
三重二緩。
整座房子都能感受到一定的震動,頭頂上還時不時落下來一點殘灰顆粒,藏在暗處的老鼠開始叽叽叫着四處逃竄,衆人都覺得她已經瘋了個徹底。
——但隻有姚勝男自己知道,這是為了給她信号。
就在姚兼任前腳剛舉着刀瘋颠颠地跑出來時,姚勝男後腳就從前門裡閃了出去,身影迅速融化在黑蒙蒙的夜裡。
當他拿着砍刀追出去時,隻能感受到風薄薄地吹到他的身上,讓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山上安靜得隻有蟲鳴和樹葉搖動的聲音。
他假裝罵罵咧咧了幾句:“瘋鬼!大半夜跑哪裡去!你趕緊給老子回來,讓你去張家給人做媳婦有什麼不好,人家張家還是部隊裡下來的,你等個兩年就能跟他成親了,我給你找的多好的親家,前途一片光明!别人求還求不來呢,你倒是瘋上了,我就說女人不能多讀書,讀多了腦子都瘋了!”
姚濤壽再一次把虛弱的姚光祖給扶了起來。
她招呼着姚崔華拿毛巾來。
可平日裡最是溫順的女人卻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她凝神望向遠方,拳頭卻是緊緊地捏在了一起。
這讓姚濤壽感到非常厭惡:“瘋病果然是會傳染的,瘋女人生出來的果然還是個瘋女人!你站在那不動做什麼!”
那個被稱作瘋女人的姚崔華竟然第一次違背了她的命令。
她目不斜視地穿過地面上的一片狼藉,徑直走向門外,根本不在乎站在門外的姚兼任,撞着他的胳膊也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