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嫂懶洋洋地擡起眼皮,皺皺的眼皮就像是黏着的一層橘皮,像枯死的根莖:“那不然呢?你還要讓老婆子我自投羅網?那女的可恨死我了!我要落在她手上,非得被她五馬分屍!”
“那我自個兒去,我必須得把亢金龍這事辦妥了,不辦妥不行,那小嗲夫不會放過我的。”王瘸子說着,就再也坐不住了,地上那麼冷,牠不想再落到這樣的田地了,哪天必須坐在溫暖的沙發上靠着,請人伺候自個兒!也不用老是跛着個腳在地上廢着力走了。
牠生平最恨别人看着牠有殘缺的腿!
張嫂懶得搭理牠:“你去就去吧,我保準你拿那個女的沒什麼法子。”
王瘸子樂呵呵地出去了:“你等着吧!”
張嫂沒再說什麼,她的眼睛盯着王瘸子一瘸一拐地拖着腿走了出去,恍惚中,門外一陣風飄過,掀起幾片初秋的落葉,随後她靜靜地閉上了眼睛,嘴裡開始碎碎叨叨:“南無哦彌陀佛,願菩薩保佑。”
她當然不是在保佑王瘸子。
她是在保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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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到現在。
當姚勝男闖入亢金龍的房間時,看見的就是這樣的一幕。
亢金龍坐在椅子上,她什麼也沒有說,隻是瞟了地上已經暈厥過去的王瘸子一眼。
而姜火種和大海,甚至是王嬸子,居然都聚在這樣狹窄的土瓦房裡沒有說話,場面就這樣如此詭異地停滞着,好像是磁帶裡的塑料帶子全部被扯了出來,以至于畫面完全無法播放。
直到姚勝男就這樣闖進房間後,才将磁帶全部原封不動地塞了回去。
“姚小虎?”姜火種有些詫異地挑了挑眉,“你怎麼在這裡?還沒睡覺呢?”
姚勝男有些震驚地看着地上的陌生男人,有些不知所措:“…………”
但是她很快就對上了亢金龍的眼睛,那雙眼睛如流水,以往總是死氣沉沉的,可如今好像洶湧的大海,她被這樣一雙富有情緒的眼睛給震到了,心裡也好像能感知到她如今的情緒。
本來有一籮筐疑問的姚勝男也隻是止住了嘴,她裝作什麼也沒發生的樣子點點頭:“嗯,我起來上個廁所,現在就回去睡覺了。”
她躺回床上,夜晚寂靜無聲,隻能聽見牛蛙沙啞難聽的叫聲。
不斷回響的“蛙——”聲,讓姚勝男翻來覆去地睡不着覺。
就在這樣煩躁的情緒裡,黑夜悄悄蒙上了她的眼睛,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耳邊的蛙聲聽不見了,她就在一片朦胧中半睡半醒,做了一連串瘋狂的夢,夢裡是兩個她完全不認識的男人。
牠們被綁着扔在地上,一把砍刀扇了牠們曾經引以為傲的東西,牠們開始嚎叫,像臨死的雄禽。
她看不見持刀的人是誰,隻能看見那是一個女人。
刀起、刀落。
像是斬斷了狡猾卑鄙的希波莫涅斯扔下的三顆蘋果,至此永遠斬斷了阿塔蘭忒身上那句“逃避丈夫吧,可是你永遠也無法逃脫掉丈夫。”的惡蠹詛咒。
她看見那個拿着砍刀的女人,就像是看見了池塘裡被漁民釣起來的,拼命甩動尾巴的魚兒。
她不解。
你已經被釣起來了,已經上了魚鈎了,為什麼還要拼命甩動尾巴,為什麼要拼命的掙紮?
隻有靜靜地坐在岸邊,與魚兒較勁的漁民知道,這種垂死掙紮很可能會成功。
果然,她看見那隻魚兒最終掙脫了魚鈎,回到了屬于自己的河流,順着蜿蜒的溪流,遊向遙遠的山谷。
她就在這樣萬馬奔騰的夢裡沉沉浮浮,好像被無數隻馬蹄碾住了腦袋,她醒不過來,窗外墜兔收光,太陽剛冒了個尖,終于撕裂了漫長的黑夜。
而她是在一陣敲門聲中,從快要将她淹死的夢中逐漸醒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