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跑出了鎮北将軍府,雙喜跟在陸宵身後,追得上氣不接下氣,眼見自家陛下跳上了馬車,探出頭沖他吩咐道:“去明公侯府。”
他又輕車熟路地握起缰繩,控制着馬車換了個方向。
有了上一次的教訓,明公侯似乎好好吩咐了一遍府中人,這次陸宵的馬車剛拐過巷口,還沒停到府門前,老早便聽到風聲的明公侯已經在府外候着了。
看着熙熙攘攘跪了一地的人,陸宵掃了一眼,沒發現謝千玄。
雙喜給他支好馬凳,他擡下了下手道:“平身吧。”
明公侯依言起身,他尚不知陛下又為何來,隻能誠惶誠恐地在前面帶路,要将陸宵引向正廳。
陸宵卻止住道:“不必,朕是來看謝千玄的。”
“犬子……”明公侯身形一滞,臉色變了變,趕忙低頭道:“是,陛下請跟臣來。”
随行的仆從退了下去,隻有明公侯在前面引路,侯府内院落極多,彎彎繞繞半天,他們才在西院的一處僻靜之地停下腳步。
陸宵站在院外,看着眼前略顯蕭瑟冷僻的環境,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
謝千玄也當真愛好獨特,放着好好的正院不住,住到這種地方來幹什麼?還是說……
他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一旁的明公侯,好歹家大業大,也不至于對自己的親子如此吝啬吧?
陸宵心中莫名,隻不過,他今天本就存了試探之意,自然也沒做聲。
“都在外面候着吧。”他吩咐了一句,自己推門走了進去。
清清冷冷的院落空曠而寂靜,院中房屋不多,隻有一個主卧以及旁邊的小書房。
此時晌午剛過,陽光正盛,可此處遠離正院,又坐落偏僻,竟然還有幾分陰冷之感。
他無聲蹙了下眉,院中沒有仆從,一路而來也人迹罕至,除了為他帶路的明公侯,竟是沒有見過其他人。
他心中奇怪,上前,推開了門。
略顯昏暗的房屋幹淨整潔,并沒有過多的裝飾,隻擺着基礎的家具,一扇泛黃的屏風立在中間,将内卧與門廳分割開來。
他的推門聲并沒有驚動屋中人,屋内安安靜靜,隻聽他邁步而來的足音。
繞過屏風,他看見了謝千玄。
冷硬的床榻上,謝千玄正雙眼緊閉,側頭趴在薄薄的被褥之間,他的臉頰泛着不正常的紅暈,身上的裡衣也印着深深淺淺的血痕,連往日烏黑長順的發絲都淩亂地粘在頸側。
似乎聽見了動靜,他眼皮顫了顫,睜開了眼。
兩人四目相對。
陸宵緩緩上前,看謝千玄還是一副懵懂迷茫之态,伸手,在他額頭上觸了觸。
不正常的溫度從他額上的皮膚傳遞到他的指尖,他目光向下一掃,衣服上的血印有深有淺,顯然是舊的血漬幹涸之後,傷口又再次撕裂,重新洇出了血迹。
他的枕邊,亂七八糟堆着一堆藥瓶,甚至因為沒有塞好瓶塞,有幾顆丸藥骨碌在床榻上。
感覺到視線裡投下的陰影,謝千玄發散的眸光終于一點點聚集,凝視在眼前人身上。
恍惚中,他張了張唇,剛想叫出那個字,卻又随着陸宵的接近,昏沉的大腦緩緩重啟。
他努力辨認了一眼,扯出了一抹笑,“是陛下啊……”
離祠堂那日已經過了三天,這三天,除了送飯的小厮,他的院中再沒有其他人踏足,這麼多年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隻是總還是不死心。
他暗暗唾棄自己,勉力支了下胳膊,坐了起來。
随着他的動作,他身後本就斑駁的裡衣更洇出半片血紅。
“行了。”陸宵有點看不過眼,止住他的動作,與十日前他在承明殿見他之時相比,謝千玄瘦了許多,連以往熠熠生輝的眸子都少了幾分光彩。
如今這一副可憐狼狽之态,落在陸宵眼裡,更是讓他心中的怪異越發強烈。
這是幹什麼?……苦肉計?
鼻尖清涼的草藥香氣混雜着腥甜的血腥味,他視線從上至下的打量了謝千玄一圈,最後歎了口氣,停留在那張消瘦的臉上。
“怎麼弄成這樣?”
他從旁邊拉過一張椅子。
“陛下……”謝千玄正想說話,卻沒想到,還沒等他說完,陸宵已經一屁股坐了下去。
凳子搖晃,帶着他朝前猛撲了兩步,差點摔了個馬趴。
陸宵回頭一看,竟還是個瘸腳的!
謝千玄的聲音這才傳來:“……小心!”
陸宵:……
這都什麼破爛玩意?!
他心中又氣又無語,幹脆一腳把那把破椅子掃到一邊,撩袍,坐到了謝千玄的床上。
這一連串的事情加起來,自認為從不幹涉臣子私生活的陸宵也控制不住升起一絲好奇。
他無奈地問:“愛卿,你到底怎麼把你爹得罪了?現在這是什麼?憶苦思甜?”
謝千玄虛弱地咳嗽了聲,以往油嘴滑舌的腔調也多了幾分脆弱,隻有那雙漂亮的眼睛,還尚有輕快之态。
他似乎戲瘾上身,往陸宵這邊一歪,半真半假道:“唉……說起來也是臣命苦,自幼就性格頑劣,不讨父母喜歡,挨打挨罵也是家常便飯了……陛下不必憂心,臣也不怎麼疼的……”
他越說動作越大,幾乎整個人要貼近陸宵懷裡了。
随着他的動作,他背後的血迹越洇越大,而他竟然恍若不覺。
陸宵看着那鮮紅的血色,霎時冷汗直冒,自己都開始疼了。
“别動了,趴好!”
他找了半天沒地方下手,最後隻能壓着肩膀,把人按回到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