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崔秀美過來了,這是兩人在湘省的最後一晚了
兩人盤腿坐在床上,崔秀美依依不舍。她手裡拿着個布袋,遞過來:“給。”
“什麼啊?”于悅打開來看,一把修長的嶄新鏟鏟,很袖珍就是了。她估摸着,自己的竹筒能夠放下它。
“這個軍用鏟鏟,我求了我爸好久,他才給我。”崔秀美實在不忍釋手,“本來我是想自己用,可是一直沒有下鄉的機會,送過你了。”
于悅看她别過眼,唉,這傻姑娘是多麼的想下鄉啊!
她把玩着袖珍鏟鏟,敲敲鏟子身上,“咚—咚咚—”很厚重的節奏: “我在小小的花園裡挖呀挖呀挖……”鏟子小歸小,用料卻不含糊。上山的時候方便攜帶,又很實用:“謝謝了!”
“你一定要好好地愛惜它!”崔秀美的眼淚都快出來了:“讓它替我實現我的下鄉夢。”
“嗯,我一定會的!”于悅保證,“我帶它到山上去挖寶去,等挖到寶藏了,我給你寄過來。”
崔秀美破涕為笑,鼻泡泡都吹出來了,尴尬的轉身揩淨。
“其實,在生産隊裡的生活,并不是你想象的那麼美好。”眼前的傻姑娘一心想下鄉,可下鄉的生活哪裡有那麼美好?
先說最現實的幹活問題,下鄉是為了什麼?許多人懷着滿腔熱情參加農業生産運動,要實現自己心中的理想和信念,甘願在艱苦的條件下勞動和生活。
可面對貧瘠的土地,落後的生産工具,一切都是要靠雙手,真的是雙手拿着鋤頭,一鋤頭一鋤頭的松土,挖坑,播種,收獲……
“就比如我所在的生産隊,一頭牛也沒有,春耕的時候,全靠隊員用鋤頭挖出來的。全生産隊的壯勞力要做一個月,才能完成春耕,那就是拿人當牛使啊!每天下工回家,整個人就像是跑了十個萬米,還不用說大戰紅五月的時候,烈日當空,田壩上沒有遮擋,從淩晨幹到深夜……”
崔秀美默了,正當于悅以為她聽進去時,她開口了:“小悅妹妹,你也是要參加這樣的勞動,是嗎?”
“是啊,農忙的時候,隻要不是躺在床上,每個人都要出工的。”
這次,崔秀美過了良久才開口:“悅悅,你們那裡的條件的确是艱苦。沒有牛,也是個大問題,不過,總是能想辦法解決勞動力的問題。”
于悅乘勝追擊,再次勸道:“還有食物。生産隊的人,一年四季少有休息的時候,到了年底分糧的時候,卻隻能将糧食大半部分換成粗糧。這樣,來年的時候,才能夠填飽肚子。像在大院裡,每天都能吃到饅頭,是不可能的。生産隊裡的面叫灰面——是整個麥粒一起碾碎,殼也混在面粉裡面,碾出來的面粉顔色是灰的,所以叫灰面。”
“灰面的口感比富強粉差多了,就這樣,社員們都覺得是美味了。不過,他們通常不能這樣奢侈地隻吃灰面,灰面裡面會加上其他的碾碎的粗糧,一起做馍馍。這樣的馍馍,口感就更差了,還會卡嗓子。”
崔秀美的目光裡,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夏天的時候,大人去上工,半大的孩子就四處去摘苕尖——一種野菜的嫩芽,用來和粗糧一起煮菜稀飯;冬天的時候,每天都吃蘿蔔,吃得你想吐……”
“生産隊後面不是有山嗎?可以到裡面去找吃的啊?”崔秀美不解的問。
“平時,大人們要上工,誰也不敢放小孩子們上山,畢竟是大山,裡面什麼猛禽都有,孩子被叼走了誰家也不能接受啊?”
“那你的菌幹是?”崔秀美問。
“是下雨的時候,社員不能出工,大家結伴而行,到山上采摘的。”于悅說,“山上好東西多,但也要不是人人都有本事能得到的。”
“還是勞動力不足的問題。所以啊,國家提倡知青下鄉是對的,就是要解決農村勞動力不足的問題。”
于悅看着崔秀美很了解農村,問道:“美美,你真厲害,分析問題很中肯啊!”
“那是!”崔秀美很驕傲,“我可是經常看報,聽廣播,關注這方面的消息!”
于悅不知道的是,今天她這一番話,非但沒有打消崔秀美下鄉的念頭,反倒助長了她下鄉的決心。更沒有想到,日後,崔秀美在生産隊的一番努力和舉措,讓生産隊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末了,崔秀美送了十多張衛生票給她,“衛生院裡的張姨說,咱們女孩子,一定要注意健康,尤其是生理期的時候,不然以後會很難受的……如果票不夠,你給我寫信,我寄給你。”
于悅感動地抱抱她。
末世的時候,衛生巾是沒有了的,有也是稀缺資源,她是得不到的。最怕生理期招來僵屍,沒有合适的東西處理,最後還是“聽說”了老人們用古老的方法,燒一堆火,取了灰燼,放在細長的布袋裡。
即便現在,記憶中她媽媽教的,也是用的這種方法。
崔秀美是第一個關注到她不便的人,于悅也是眼眶濕熱。
“美美,你等我給你寄好東西來!”于悅放開崔秀美,揚了楊手中的鏟鏟。
第二天,早上五點。
斜背着竹筒,手拎着帆布包,踏着晨曦,迎着朝陽,于悅坐上了幹爹為她派的車。
“小悅,幹爹今天沒有空送你。你路上自己照顧好自己,一定要小心啊!”李長英在窗外說。
“幹媽,謝謝你們對我此行的招待!”車子啟動,于悅朝窗外揮手。
車後面的人漸漸變小,于悅收回目光,扭正身體坐好。
副駕駛伸過來一個信封,于悅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