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泷睜開眼,眼前一片漆黑,但周身過低的溫度讓她瑟瑟發抖,她想哈氣暖和一下,一串水泡卻從嘴裡冒了出來。
“?”雖然覺得奇怪,但池泷卻清楚知道自己正在深幽的冰川底下,果然,眼前出現巨大的冰棱形狀,看不見的身後,濃重的黑影遊過……
發根突然又疼又麻,細小的刺激密密麻麻,形成一片紮入頭皮,沿着神經往池泷的眼睛走去,池泷忍不住閉眼,輕揉眉頭,下一秒睜眼時,一條如同巨大的蠕蟲近在眼前,它忽地張開大嘴,瞬間,圈圈層層的牙齒就要将池泷吞下!
“哈……”刷地睜開眼,池泷穿着粗氣,額頭上全是冷汗,但下一秒就注意到房間窗戶大開,月光在地闆上撒了一片,映出房内物品的影子,有一個人,正站在自己的床前!
一瞬池泷肌肉暴起,起身準備攻擊,可眼睛适應月光後看清來人,池泷身形一頓,又坐了回去。
娑利姌站在床尾散着頭發微笑地盯着她,依舊十分慈祥。
但說不出的詭異。
半夜被驚醒,看着站在她床尾的娑利姌,池泷不知道該做出什麼表情。
“您是夢遊了嗎?”揉揉額角,池泷小聲問道,萬一真的是夢遊,大聲說話驚醒她,産生什麼傷害就不好了。
娑利姌慢慢地搖搖頭,伸出手指了指池泷,又指了指房門。
“您是想叫我出去?”池泷問。
沒有再理她,娑利姌轉身往外走去,穿着灰色睡裙的身影在夜晚顯得更加飄忽,池泷忍不住看了看老人腳下,還好還好,有腳和影子。
一連串的刺激讓池泷有些發蒙,她在床上坐了一會兒,等汗濕幹掉才爬起身跟上。
想起剛才的情景,池泷心想:“看起來這位老人家也并不像夢遊啊。”
走到樓梯,她就看見廚房亮着微弱的燈光,空氣裡傳來一陣香味。下樓發現餐桌上放着一大碗聞上去就很美味的海鮮粥和一把木勺,娑利姌就站在餐桌旁等着她。
池泷坐下,驚喜又小心地指指粥問:“這是您做給我吃的嗎?”
依舊沒什麼反應,娑利姌隻是繼續溫柔地笑着看她。
雖然叫醒方式和進食時間着實奇怪,但池泷還是覺得有些暖心,正好噩夢消耗了不少的能量,香味也把肚子喚醒,饑餓一瞬間湧了上來。
“可能因為自己睡前沒吃東西,這位奶奶特地給自己做了粥。”正所謂“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池泷的不滿瞬間被美食擺平。
挖了一勺,入口前池泷嘟囔了一句“不會還沒找到‘喬麗’就先被喂胖了吧。”
“‘喬麗’的事情太多,我們不知從何說起。”娑利姌啞着聲音,突然開口說了一句。
池泷吓了一跳,把挖起來的粥又放回碗裡,盯着娑利姌等着下一句。
“但我們會将它珍藏,口口相傳,千千萬萬的人都将瞻仰它的光芒。”
說完,她一直勾着的嘴角放下,整個人看上去十分平靜:“陽光照進水底,水底藏着‘喬麗’的秘密”,老人瞳孔失去了焦距,仿佛靈魂出竅,夏日夜晚的涼風吹來,擺布着灰藍發絲動了動。
池泷這才注意到,老人的頭發十分淩亂,連睡衣上也滿是折痕,好像睡覺不老實,在床上翻滾了好幾圈。
但這可能是個人的睡眠習慣,池泷不置可否。
繼續等着娑利姌說話,可娑利姌卻在說完後,把頭低下,發絲重重地顫了顫,胸前輕微起伏,好像就這麼站着睡了過去。
“?”這一次,池泷真的有點看不懂了。
“那個……”隔着桌子,池泷緩緩伸出一根手指,想去戳戳這位老人。
不料下一秒,娑利姌如同詐屍般抖跳了一下,“嗖”地擡起臉來,嘴角不斷抽搐,似笑非笑,瞳孔裡映出了池泷的身影。
不待池泷再說什麼,娑利姌有些僵硬地走過來,拿起池泷一口沒喝的粥,将它一下子都倒進水池裡,然後再次低着頭,慢慢走回了房間。
很好,海鮮粥做錯了什麼,池泷嘴角也抽搐了幾下,她現在真的相信郝警官說的這位奶奶喜歡惡作劇的事了,現在就是有人說這位老人家被什麼奇怪東西附身她也信。
她還沒問為什麼大半夜這位老人家開鎖跑到自己房間開窗,又被叫到樓下吃了個空飯。
最近自己是運道不濟嗎,什麼匪夷所思的事都撞上。
深深歎了口氣,池泷也沒法跟一位生病的老人家計較,隻能餓着肚子回到房間,關窗時發現睡前被擦得幹淨的窗棱中,有幾條格外顯眼的、不知從哪裡吹來的黑色棉線。
随手将它們撚起扔到窗外,池泷躺回床上默念幾遍心經,繼續睡去。
“驚心動魄”的夜晚過去,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尚未透過窗簾,池泷就早早醒來。
下樓時早餐已經做好,餐桌上放着一張紙條:“小池,我送阿姨去車站,早餐是剛做的。”裝着牛奶的杯子底下壓了一份紙頁,池泷拿出來看了看,是一份有些發黃的《喬城旅遊指南》,版印日期是一年前。
敢情郝警官是真的希望她來散散心啊。
看着桌上熱氣騰騰的早飯,這幾天被生活來回戲耍的池泷不禁感動:“世界上還是好人多。”
吃完飯,池泷翻了翻那本指南,上面的推薦景點有:紀念公墓、紀念塔樓、圖書館等。配上版面極大的照片,漂亮得忍不住讓人想抓緊去遊覽一番。
指南後面還附了一份詳細的喬城地圖,路線、建築和景點都被标注了名字,其中,推薦景點字體最大,被特意用粗紅線圈了出來。
經過昨晚的事,池泷大概知道“喬麗”或許跟水有點關系。
盡管娑利姌神神叨叨,可做為現在唯一的線索來源,池泷隻能先跟着她說的進行調查。
看了看地圖,喬城沒有什麼河流,隻有一處城内湖,就在紀念公墓旁邊。
喬城不大,從娑利姌家到紀念公墓步行也就十幾分鐘的路程。
走在路上的池泷很難想象這麼小的城市是整個星際交通工程的奠基者。
路邊都是些看上長得差不多的房屋,除了老舊外,沒有其他特色,池泷背着背包,一路慢悠悠地溜達。
和昨晚在車裡觀察到的一樣,喬城陳舊卻十分幹淨。路雖然破破爛爛,但走在路上看不到任何垃圾,也沒見到什麼清理垃圾的人,或者說,就沒見到什麼人。
到了紀念公墓,門口有一塊挺大的石碑,池泷擡頭讀着上面的字,公墓也是央星為了紀念月軌工程中犧牲的人建造的,他們大多數是alpha,小部分是beta,留下的名字被镌刻在公墓裡,未留名的由這塊石碑紀念。
不聞鳥鳴,沒有人迹,一個很幽靜的地方,池泷随意環視了一遍。
公墓沒有大門,也沒有守墓人小屋,看了看地圖,一條小路将其分割成均衡的兩部分,四周種滿了高大的樹木,在炎熱夏日裡撒下一陣引人的陰涼。
小路就在石碑旁邊,沿路走進沒多久,就看見一塊塊石闆整齊地排列着。
池泷瞅了兩眼,墓碑方方正正、簡簡單單,上面刻着的僅僅是不同的名字,沒有立碑人、沒有時間、沒有墓志銘,甚至連照片都沒有。
但這并不影響池泷抱着沉緬的心情,從頭到尾認真端詳過每一座墳墓。
站在最後一塊墓碑前,她不自覺皺眉,心情有些複雜。
她敬重為新人類犧牲的每一位英雄,但一路看下來,池泷反而覺得,僅僅一個名字,仿佛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他們存在于世過,死後卻仿佛和這個世界從未有過關系。
無法探尋到當年的情景,也無法知曉沉睡在這裡的人曾經做過什麼。
“你是不是在想,這個與月軌緊密相連的城市,為何如此慢待他們的英雄,”蒼老的聲音從後面響起,池泷猛地轉頭,看見一位頭戴貝雷帽、拄着拐杖的beta男性老人站在自己身後。
“呃,您好,請問您是?”突如其來的人聲着實吓了池泷一大跳,這是很少見的,自己竟然沒有感應到身後來人嗎?
出聲的人是一位文質彬彬的老人,盡管是夏天,他卻仍舊穿着一套洗舊發白的薄西裝,袖口起來的絲線應該是被修剪過,起來得整整齊齊,皮鞋雖然有些起皮,但肉眼可見的柔軟舒适,說明它至少在老化前也價值不低。
整理了下表情,池泷友善地笑笑。
估計是自己剛才看得有點入迷,所以沒聽見身後的聲音。
“普通市民,”老人緩緩說道,“但我經常來這邊逛逛,這邊的樹木很多,空氣清新,很适合散步。”
蒼老的聲音回蕩在安靜的公墓,不知道為什麼,池泷感覺四周好像更冷了些。
“您是本地人?”
“是啊,”老人拄着拐杖,慢悠悠地溜達進公墓。
抓緊跟了上去,池泷盤算着,好不容易遇到一個本地人,問問他說不定會有新的線索。而且這位老人的年紀看着比娑利姌還要大一些,搞不好知道的更多。
“你在這做什麼呢,年輕人,我觀察了你很久,你每一塊墓碑都看得很認真”,池泷還沒開口,就聽見老人的詢問,他用手裡的拐杖指了指石闆,“這上面隻有名字,你還指望能看出花兒來嗎?”
撓撓頭,池泷嘿嘿一笑,“我看過墓園的石碑,上面說這裡葬着月軌裡犧牲的人”,面上雖不顯,但眼中盛滿了敬重,“哪怕隻有一個名字呢,他們也應該被我們注視。”
“哼,月軌裡有功的又不隻有喬城的這幾個人。”老人嗤笑,實在有違他一身的書卷氣。
“那如果有機會去别的星球,我也會去看那些前輩。”池泷認真地回複。
老人點點頭,滿臉不信,但池泷也沒解釋什麼,心裡隻奇怪,這裡的老人家都這麼有和外表看起來完全不一樣的個性嗎?
兩人相伴走了一段兒,沉默卻并沒讓人尴尬。
“你從哪裡來做委托的?”身旁的老人突然出聲,聲音沙啞又深沉。
“央星。”
“央星的圖書館什麼的,沒有喬城的介紹嗎,還用巴巴兒地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