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泷想上前幫他拍拍後背,卻被老人伸手制止。
“我們都不是正兒八經的星際人,”氣喘勻後,老人瞥了池泷一眼,“祖輩流落到這裡,四散為家,後來集中起來,取了‘喬’字作為城名。”
他轉身看向城徽:“喬為高,站得高,離太陽近,望得遠,能有個好前景。”說到這,他禁不住歎了口氣,“所有人都約定,不用這個字起姓命名。因為城再高,底下也得有千千萬的人撐着,誰也不能高過這裡。”
說完,老人停住不語,池泷沒接話,她想,如果沒有那場意外,或許這個願景就成真了。
靜靜等了一會兒,老人轉過身來,池泷突然發現,他的眼睛變成了寶石般水潤的墨綠。
似乎是察覺到池泷的目光,老人立馬把臉垂向地面,拄着拐杖一步步走向池泷,停在她身側,拍了拍她的肩膀說:“越靠近太陽被灼傷得就越狠,站得越高成為衆矢之的也越快,所以啊……”
“光明也可能是騙人的。”
老人一邊說着,一邊徑直往門口走去,池泷伸手想要抓住他,不意外聽見一陣輕微風聲,池泷沒躲抓住了老人的袖子。
拐杖打在身上,絲毫不痛,小臂隻是被輕輕碰了一下。
“哎呀你這個年輕人是真的軸,”收回拐杖的老人無奈地歎氣,“好奇害死貓知不知道?”
聽見這話,池泷心裡馬上閃過一絲别扭,而後像是在給自己找補什麼一樣,說:“我隻是想完成委托。”
抽回衣服的老人“哼”了一聲,低頭整理袖口:“這個委托你就不該接,生老病死、新舊更替是自然的法則,也是社會的法則,你接一個裝滿将死之人的将死之城的委托,本來就是違背規律的。”
“孩子,世間萬物都是相互聯系的,你想知道這個東西是什麼、想問我那樣多的事情,我卻想知道、想問你,”老人将袖口擺正後,緩緩擡頭,眼神中似乎藏了很多,“圖書館裡的書你看了那樣多,城裡的事你也見了不少,難道沒找到什麼答案嗎?”
咯噔一下,池泷隻覺得自己的呼吸都頓了幾秒。
看着自己映在石磚上模糊不清的身影,她又開始猶豫。
“可我仍然不知道‘喬麗’是什麼。”池泷轉過臉去,逃避了這個話題,“而且你又不知道,我今天來是為了什麼。”
“你人都在這兒了還不好猜?”再次歎了口氣,老人手指再次摸了兩下袖口,但是過去留下的和剛揪起來的紋路并沒有那麼好撫平。
池泷知道,那是老人的衣服布料很差的緣故,這種已經是“紡織垃圾”的淘汰産品,在他身上卻洗得有些發白。
“算了,”不知道是說袖口的皺紋還是别的,老人自嘲地笑笑,用手指了指牆壁兩邊,“城徽左右各有一扇門,裡面放着不同的東西,但是,兩扇門不能被同時打開,并且一扇門打開後,另一扇除非有鑰匙,不然就會一直封閉。”
“你想問的、想知道的,有一部分就在這某扇門裡。”拐杖咚咚地敲擊了三下地面,“你選吧,看神想讓你知道什麼。”
說完老人頭也不回地走向門口,聲音逐漸飄遠,但在空曠的大廳裡聽起來仍舊清晰。
“别問我為什麼搞這出兒,為什麼不直接告訴你,為什麼說些奇怪的話,年輕人總是有那麼多為什麼。”富有節奏的咚咚聲也逐漸飄遠,“我說的你都愛信不信,如果還能有機會,下次見面時我再告訴你别的。”
原地站了一會兒,池泷的腦海中閃過許多畫面,她煩躁地搖搖頭,好像這樣就能将這些有的沒的全都甩出去。
一方面,她聽到了老人的警告,口口聲聲,都在說無論是敷衍的墓碑、市長夫婦的消失,還是自己的委托,好像都有貓膩。
況且市長府如此煥然,不問也知道,這裡的居民對這對讓喬城陷入如今不公局面的“罪人”并不痛恨,不然何苦去擦拭維護他們留下的東西呢?
所以說,貓膩絕對不小。比如和自己懷疑的一樣:牽扯到央星。
可平心而論,她隻是想完成委托,而對市長府的調查是無從下手的情況下,能找到的線索之一。自己不調查,又不能再去跳水,那還要從哪裡入手?
如果這個委托會對央星不利,央星憑什麼會讓它在星網上懸挂至今呢?清理一個委托和清理無數的可能知情者,央星還是能分得清哪個成本更低些的。
出于好意,她想力所能及地為喬城留下一些東西作為紀念,沒有别的心思,觸碰到禁區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而且剛才老人的話也具有一定的偏向性和指向性,盡管他真的很容易讓人相信,可畢竟隻見過兩面,兩人不算熟悉,他那麼聰明,連自己來這裡找什麼都知道,那知道自己因為這麼多天的相處,對喬城産生感情,進而引導自己對央星有所懷疑不也是輕而易舉?
因此沒有證據的前提下,任何對于結果的判斷都是武斷的……吧?
不然直接告訴自己答案不就都好了嗎?
奇怪的一陣拗勁兒上來,池泷賭氣地選擇忽略這個警告,決定先選上一把。
就像老人說的,交給神好了。
老人說的就是一開始池泷看到的那兩扇門,右邊的那扇木門和左邊相比顯得更破舊些,打眼一看就能清晰看見門面在彩光底下的坑窪斑駁。
池泷先朝老人出來的左邊木門走去,走了幾步,突然心有所感地向身後看去。
在這座城裡,連綠植都有人維護,卻在這裡留了一扇好像從來沒修繕過的門?
她返身走近細看,門身沒有任何紋案裝飾,黑斑遍布的銅黃色把手看起來年歲不短,從鎖孔往裡看,隻有一片漆黑。掉落的清漆沒有人彌補,靠近後能更加清晰地聞見腐敗的木頭味。
雖然外表不堪,可掉落部分外圈平整,沒有什麼刺木渣滓,整齊露出的内裡摸起來平滑堅硬,整個木門和門框之間嚴絲合縫,把臉湊過去隻能感受到很輕的空氣流動。
這扇門,果然沒有人維護過。沒人維護卻仍舊能保存得如此完好,說明當時這扇門的木材有着極高的品質,這樣材質的門放在行政主體的市長府裡,無非就是在保護什麼。
伸手嘗試拉開,池泷卻發現門好像被鎖上了,又使勁兒拽了拽,大門紋絲不動。
這是什麼障眼法嗎?池泷不解地皺眉,還是自己猜錯了?
她又伸手拽了拽,門還是一點沒有要被打開的迹象。
低下身去,池泷想仔細看看門鎖,臉剛伸到鎖扣前,一聲清脆的“咔哒”聲就從面前傳來,聽起來像是某種金屬制品被掰動。
汗毛豎起,她立馬向後退了幾步,緊盯着眼前的木門,不出意外剛才應該是内裡的鎖扣被打開了,可是自己一直在外面,沒有聽到裡面有任何生物活動的聲音。
鎖扣總不能就憑空打開了吧?
難道裡面有人,且裡面那個開門的人能力在自己之上?
在門口警戒了一會兒,卻遲遲不見人從門内出來,池泷開始疑惑,自己跟剛才一樣,仍舊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她眉頭緊皺,輕緩着腳步朝門口走去,走到門口時駐足了一會兒,依舊沒有任何聲響,她隻能伸出左手緩慢握住門把,快速轉動拉門。
什麼也沒有。
除了一條沒有任何窗戶的長廊。
長廊盡頭,又是一扇木門。
真是見了鬼了。
廊壁上挂着幾盞廊燈,燈罩發黑,似乎從未被清理過,因此燈光昏暗,隻能勉強看清廊中情形,廊燈中間有幾處長方形的黑框痕迹,應該是以前挂過畫像照片一類的。
因為沒有窗戶,陽光無法照入,開門後伴随腐朽味道的涼意撲面而來。
最恐怖的是,走廊地面覆蓋着一層肉眼可見的灰塵,平整、完好,沒有任何被破壞過的痕迹。
池泷趕忙看向身側被打開的木門,果然門内的鎖扣被打開,她伸手去掰動,旋轉絲滑,除了被反複打開的咔哒聲,沒有其他零碎的聲響。
不信邪的她又反複測試了一下,和這扇門一樣,雖然看起來破舊非常,但這種不知道用什麼材質制作的門鎖保存良好,運行絲滑,沒有問題,池泷拽了拽,發現它緊緊卡在門裡,也沒有松動。
此刻池泷全身暴汗,在這個肯定不會有微型機器人的地方,她想不到其他任何合理的解釋。
轉頭看向右邊,廊底的那扇木門變得更加陰森,昏暗的走廊此刻像一隻張開嘴巴等待的巨蛇,等着自己自投羅網。
要去嗎?池泷開始猶豫,倒也不必為了這個委托牽扯進什麼恐怖的靈異事件裡吧。
要去嗎?腦海裡響起另一個聲音,裡面是什麼?林息的補償呢?要幫娑利姌找東西啊。
alpha熱血莽撞的天性可能發揮了作用,池泷決定什麼也不要多想,快速朝前奔跑,攪起的塵土讓眼前迷蒙,鼻子忍不住發癢。
腦海裡老人說“好奇害死貓”、娑利姌灰白慈祥的臉、郝警官羞澀的笑容和那個斷腿的神鷹不斷交替閃過,腳步卻一刻不停,池泷左手捂住口鼻,右手握到把手的時候,她忍不住想“希望這次不會上鎖”,下一刻門就被用力拉開。
原來是一間卧房。
走廊另一盡頭,被“拽開”的木門似乎被風吹動,緩緩閉合,“咔哒”,鎖扣絲滑地嵌入,發出細小的聲響,扣眼完美地包裹住鎖扣,40年間的每一天都是這樣。
門外,被打磨得順滑的門闆在陽光下閃耀着,上面的紋路,和對面的木門如同鏡面般,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