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無目的地閑逛,帶着亂糟糟的思緒,連天氣都回應了池泷沉重的心情,陰雲快速凝聚,天空開始下起毛毛雨,幾秒後,細密的雨幕降臨。
無語地歎了口氣,池泷看了眼四周,發現竟然走到工業區這邊來了,她幹脆向不遠處的市長府跑去,想在那裡避避雨。
如果池泷在跑步過程中不在意突然傳來的玻璃碎裂聲,如果池泷不在意眼前一黑的情景,如果池泷假裝沒聽見雨聲蓋不過的奇怪聲音,如果池泷沒聞到熟悉的崖柏香氣,她就不會選擇放慢腳步,往那條奇怪的巷子裡走去,或許事情就不一樣了。
然而發生過的事,有再多如果也無濟于事。
眼睛适應了一會黑暗,靈敏的耳朵引着她一路前行。
這是一條從未走過的小路,路兩旁都立着高牆,牆後面隻能隐約看見遠處高大建築的影子,池泷放輕腳步,摸出腰間随身攜帶的一把小匕首放入袖口,越發清晰的聲音讓池泷确定是有人在痛呼,但繁雜的呼吸聲昭示着這裡不止有一個人。
沒走幾步,果然看見有兩個人影一左一右蹲在兩邊,恰逢此時,白練劃過天際,伴着轟隆的雷聲,雨滴重重砸下,池泷看清了蹲着的人,他們身穿深色兜帽衛衣,一人手裡似乎拿着一把短小細薄的刀具,另一人手中拿着一個白色小箱,似乎正要對他們中間那個躺在地上痛呼的人做些什麼。
“喂,”池泷放沉聲音,空氣中的水汽瞬間比剛才濃郁了不少。
蹲着的兩個人身體一抖,擡頭往池泷看來,陸續的閃電讓池泷透過有些厚重的雨簾也能勉強看清,他們臉上戴着黑色面具,極好地包裹住下半邊臉,加上兜帽的遮擋,整張臉基本被遮得嚴嚴實實。
僅瞥一眼,池泷便立馬彎腿發力,朝拿刀的人沖去,一瞬便出現在那人身後,她一手抓住此人的另一邊肩膀,另一隻手扯其手腕輕輕一扭,那人手中刀落地,同時伸腿準備将其直接放倒。
卻突然聽到背後傳來一陣聲音令她耳根發緊,彎腰躲過,雙手放開,原本手底的人像泥鳅一樣滑出溜走,池泷起身站定,卻發現自己被兩把槍一前一側,同時瞄準。
“竟然還有槍!?”面色不變,池泷心中默默吐槽,說實話,雖然是機甲系,但自己近身搏鬥也并非短闆,這麼短時間内躲過自己的擒拿還能掏槍瞄準,“身手不凡啊”池泷想。
“别動”,沉悶扭曲的聲音從身側傳來,池泷自然站着沒動。
“你怎麼樣,”池泷面前剛被她抓到的人聞言搖搖頭,卻突然頓住,然後痛苦地彎下腰來,“咳……嗬……”,拿槍的胳膊瘋狂發抖,另一隻手摁住脖頸,似乎要窒息而亡。
緊接着,那人面朝下重重倒地,一動不動。
“喂!喂!”另一個人很着急,透過面具,沉悶的聲音變得緊繃,拿槍的手卻依然穩定,他一邊緊緊盯着池泷,一邊慢慢向地上的人走去。
走到那人身邊,用腳碰了碰躺在地上的人,同時吆喝道:“怎麼了,還活着嗎?”
然而地上的人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唯一聲響的槍口也依舊穩穩指向池泷。
沉悶的雷聲中,池泷平靜的聲音比幾人濕透的身體還要冷,“再不離開,他就要死了。”
此時她的眸子像一塊沉黑的雷擊木,伴随着擊碎和侵蝕,映在她瞳孔裡、那具身體的生機也好似真的在一點點逝去。
“當然,我不會動,我也沒有武器,我隻是要救人而已,各退一步。”池泷聲線未變,但對方持槍的手輕輕顫了一下,然後毅然放下槍,抱起地上的人迅速離開。
幸好她猜測正确,剛才在放開那人的瞬間,順手摸到了他腦後的鎖扣,然後用提前放好的匕首直接劃開兜帽和面罩鍊接處,估計那人的腦袋也被刀刮破了。
池泷清楚,在不知道對方實力的情況下,一打二自己能不能占上風還難說,所以她沒有去追,更何況眼前還有更要緊的。
她蹲下,檢查現在已經不再痛呼的人,這是一個alpha男性,大約三四十歲,脖頸後有一攤血水。
池泷慢慢将其翻身,突然瞳孔一縮,這個人的後頸整片血肉模糊。
沒再細看,池泷将其抱起,打量了一下周圍,勉強看清四周基本都是牆壁,但池泷忽地想起右前方就是來的地方,她下意識朝那邊跑去。
一路上池泷能感覺到懷中人的氣息愈發微弱,她過于慌張,雨聲太大,一時間蓋過了她重重的心跳聲。
感覺過了很久,但其實隻是剛到巷口,崖柏忽現。
來人也穿着一件深色的兜帽衛衣,臉遮得嚴嚴實實,站在巷口,急促的呼吸說明他也應該是匆忙跑來剛到不久。
林息沒說話,向池泷伸出雙臂。池泷卻更緊地箍住已經有些僵硬的身體,腦子裡一片空白,她死死盯住林息,卻不知道在林息看來,沉黑的眼睛和緊繃的身體,讓池泷此時像極了一隻即将撲咬過來的獵豹。
摘下口罩,林息露出了那張僞裝過的臉,不斷轟隆的雷聲裡,池泷卻能清晰地聽見熟悉的清冷聲音,那個聲音此時帶了幾分安撫說道:“池泷,把他給我”。
池泷眼神不變,手臂上肌肉鼓起,右腳輕微撤退,帶着即将爆發的力量。
慢慢向池泷走近的林息應該也發現了,他随即停住腳步,繼續輕聲說:“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但現在不是時候”。
他看向池泷的眼睛,耀眼閃電下,明亮的琥珀色眼眸讓池泷想起那場直播的演講,“這件事與我無關,但這個人我必須處理掉。”
等了一會,池泷沒說什麼,眼神和身體卻逐漸放松下來,林息繼續靠近池泷,從她懷中接過早已失去生機的身體,朝池泷說了句:“在這兒等我”後便再次朝她身後跑去。
聽着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池泷顫顫巍巍地走到牆邊,單手撐在牆上,突然胃部強烈收縮,早已消化的池泷隻覺得喉部和嘴裡一陣強烈的苦味,地上,淡黃色的液體被雨水迅速沖刷,眼角生理性地泛起一片溫熱。
她大口喘着粗氣,背靠在牆上,身體沿着牆壁滑落,她把手搭在撐起的膝蓋上,黑發被徹底打濕粘了一臉,看不清眼前。
隻有震耳的雷鳴聲不斷傳來,震得池泷腦子都亂成了一片,後頸的腺體瘋了一樣得突突跳動,雨水沿着耳後不斷滑落,帶着冰冷的黏膩。
寒意,無處不在的寒意穿透早已冰涼的肌膚,沿着血管,從身體的每一處往中間集聚,它們走過的血管壁,凝結了無數的霜花,連流經的血液也漸漸緩下了流動,任憑冰冷将其包裹,變成帶有刺鼻腥味的冰沙。
“唔……”池泷分不清是自己的聲音,還是腦海裡那個人躺在地上呻吟的聲音,因為她的身體好疼,四面八方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竟然刮起了狂風,比冬日的寒風還要刺骨,自己細密的骨縫之間全身風穿過、發出尖銳的鳴叫,像用刀子劃過黑闆般刺耳。
尤其是顱骨,那陣風像鑽頭一樣企圖鑽過身體最堅硬的地方,轟隆的聲音比天上的落雷還大。池泷吃力地擡起頭,眼前正好劃過一條白練,刺眼的光芒讓她忍不住流淚,眼前被白光全部占據,看不清,那抹白色,比那人失去生機的臉還要蒼白。
救……
池泷突然想不起自己要說什麼了,然後呢?快說啊!再不說就要晚了!
可是我要說什麼來着?
救救……
好累,池泷想,動腦真的好累,而且腦袋裡的聲音大到鼓膜都開始泛疼。
救救我……
腹部上方突然傳來一股火熱,進而連帶着食管也開始漫延上一股難受,仿佛被人捅了一刀,仿佛有熔岩在裡面慢悠悠地灼燒和流淌。
胃裡是不是在流血,和那個人的血一樣紅嗎?
眼前瞬間閃過剛才奔跑的畫面,池泷疲憊地想,或許和他生前的嘴唇一樣紅吧。
睡吧,池泷看着地面,腦袋裡一個沉靜的聲音這樣說道,睡吧。
細小的紅血絲卻從眼眶處向着瞳孔快速漫延。
直到一股崖柏的氣息将她滿滿包裹。
懷中的身體滾燙,不知道為什麼,她機械性地撥開林息的頭發,娴熟地用虎牙刺破腺體,毫不留情地注入信息素。
一股、一股、一大股的信息素像高處垂落的瀑布,水滴似乎能将石塊都砸得粉碎。
狂躁的信息素再次來到熟悉的地方,柔軟和親熱,讓它的不安和恐懼瞬間有了地方存放。
她将牙齒收回,沉色眼眸深處閃過如狼似虎的陰暗,下意識張嘴就要去咬。
卻被人輕輕推開,随即被捧起了臉,遮擋眼簾的頭發也被人撥開,熟悉的臉出現在眼前,池泷才回過神來,林息正跪坐在她身前,雨水把兩人澆了個透。
“第一次見到死人嗎?”林息将池泷的額頭靠在自己的額頭上。
他雙頰泛紅,額頭滾燙,手指卻和雨水一樣滲涼。雨水打亂了他額前的留海,留海從中間不整齊地分開,小幅度的急促呼吸讓他鼻翼輕輕扇動着,嘴巴也輕微張開輔助呼吸,他似乎一路跑得很急。
四目相對,池泷能讀出琥珀色眼眸中的溫柔。
她點點頭,額頭的摩擦終于讓她感受到幾分溫熱。
“這不是你的錯,”林息的手緩緩地來回撫摸着池泷的後頸,“你到達時他就隻有兩分鐘可活了。”池泷想說什麼,可能是剛才那股苦澀的液體傷到了嗓子,一時間她發不出聲音。
她感受到林息将自己向他摁了摁,兩人的額頭靠得更緊了。“你救不救他,他也注定是死亡的。”林息緩緩說道,“任何人失去腺體都頂多存活兩分鐘,這種傷害是不可逆的,就算你救下他也沒用。”
可能這句話起了些作用,池泷感覺呼氣和緩了些。
然後林息緩緩拉開二人的距離,望着她滿是雨水的臉似乎歎了口氣。這次是一個擁抱,肩膀上輕輕的重量讓池泷心裡感覺更安定了一些,她聽見耳邊傳來悶悶的聲音:“池泷,帶我回去。”
胳膊似乎有了意識,它們抱住懷裡的人,池泷慢慢起身,往娑利姌家走去,可能林息也累了吧,他的腦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輕微的重量讓她感覺到正身處現實,到崖柏個性的香氣逐漸變得安心和平靜,而自己彈跳的腺體也随之逐漸平靜。
一路上池泷想了很多,眼前閃過那張蒼白的臉、雨水沖刷不掉的鮮紅和模糊的後頸,緊接着又被林息張開雙臂的樣子覆蓋;腦海中閃過林息穿着黑色兜帽衛衣戴着面罩,然後又出現那場演講裡他原本的臉。
思緒變成一團亂麻,交纏之間,她隻記得自己想過,不應該輕易相信身邊這個有所隐瞞的人,但她又如此慶幸此刻還有他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