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看着小溪的林息此刻突然問出口:“孩子的父親就真的狠心,從沒管過他嗎?”
池泷心下一凜,這麼隐私痛苦的話題,林息卻提了出來。
雖然奇異于林息的“不識時務”,她卻也沒說什麼。
而李青聽到這話,面上竟然沒有尴尬或者不堪,隻是安靜地搖了搖頭,倒是說了一句:“我也理解他,雖然是十月懷胎生下的親骨肉,可近在眼前的、未來看不見希望的日子,誰願意過。”
“唉……小溪的病是胎裡帶的,應該很難治療,你這些年也太不容易了。”林息感慨道,他看向李青,碧藍的眼珠恰到好處地透出幾分敬佩、幾分可憐。
“最難的還是小溪。”李青稍微低頭,摸了摸眉毛,再次看向小溪,滿臉心疼愧疚,“給不了他完整的家庭,他也懂事,從沒問過他爸去了哪裡。”
“隻是别的孩子都能上學、出門、吃各種食物,”說着,李青語氣中多了隐忍的哽咽,“他就隻能和我在四十平的小地方憋屈,我還不能時刻在他身邊,他也沒抱怨過,讓休息就休息,讓吃藥就吃藥,乖得不像這個年齡的孩子。”
“所以我就自學了做飯,至少能多滿足他一點。”看着眼前滿桌的菜肴,池泷覺得心中酸軟,食材健康、烹饪健康又得口味不輸外面飯館,這個母親付出了多少,就用這一句“自學”概括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林息跟着歎了一句,狀若無意地說道,“聽廠裡的工友說,這兩年小溪身體逐漸好多了,也是多虧了你的照顧。”
“主要是老天保佑。”雙手合攏拜了拜,李青慶幸,“前兩年市立醫院突然有個實驗性醫療項目,适合小溪的病,我們報了名,最後幸運中簽了。”
“是嗎?我剛好有個朋友,可憐的,他也是那裡發育不全,是什麼項目呢?”林息向前傾了傾身子,一臉希冀地好奇。
“反正就是跟腺體有關的研究。”李青雙手擺了擺,“具體都是些專業醫療詞彙,我也聽不明白。”
“那費用呢?”說到這兒,林息面上流露着一點尴尬。
“因為我們是中簽的,所以免費。非中簽參與這個項目的費用,我也沒打聽過,但估計不菲。”或許是林息面露難色的樣子讓李青想起了自己,她又補充道,“那邊的醫生現在也不收人了,日期截止,加上這個項目參與者很多,除非中簽,否則有錢也難以參與。”
“我能問下醫生名諱?”林息仿佛不死心似的,繼續追問。
“就是醫院裡開辟了一個專門窗口,由項目的工作人員負責報名接引,醫生們都知道這件事。”李青和善地笑笑,“但很可惜這個窗口現在關閉了。”
“唉……”大大的失望表情,林息長長地歎了口氣,“就兩年就能轉好,這個項目多有利于人啊,怎麼就沒了呢。”
“誰說不是呢。”李青給兩人重新倒了一點熱水,“但我們這兒地處偏遠,你們央星來的,病人身體脆弱可能也扛不住來回折騰。”
她繼續安慰道,“說不定哪天項目上市,或者央星醫療快速發展,腺體病很快就能好了呢。”
林息點點頭,仿佛把這話聽了進去。
接下來的對話無非就是些家長裡短,期間說起李青豐富的藝術造詣,她笑着擺擺手,一臉不好意思:“哪有哪有,就是在光腦上找了幾本書學了一下而已,得虧廠裡的工友不嫌棄。”
說着,她拿出光腦給兩人看了一下,因為知識的普及渠道夠寬夠多,電子書現在并不是很貴,池泷大略看了一眼,天南地北、三教九流的書,李青倒是都有所涉獵。
連複雜的工程科技類書籍也看過不少,難怪她對科技裝備那樣感興趣。
而她最近看的,竟然是一本關于求職的書籍。池泷輕輕挑眉。
很快李青就将光腦收了起來。
而林息則從剛才起,表情就一直隐隐有些恹恹的。
到了八點半多,考慮到明天小溪還要上學,兩人也沒再多打擾。林息将小溪輕輕抱回了房間,而池泷則在李青的連連推辭中,幫她收拾了碗筷。
臨走時,池泷再次誇贊了李青的手藝并表達了感謝。
怕小溪在醒來後覺得失落,林息要了張紙,給他疊了一隻漂亮小船放在床頭,栩栩如生。
兩人出了門,池泷本想做出租飛艇回去,卻被林息以“今晚月色美麗不如走走”為由拒絕了。
雖然不明白這裡到賓館還是有一定距離的,走回去這件事,對alpha來說還能接受,對于omega,理論上實在是有些負擔。
但想起他今晚接連不太高興的樣子,池泷又覺得陪他走走也沒事,大不了走累了再打個飛艇就是了。
月色如水,夜色靜谧,不聞蟲鳴,二者呼吸可聞。
不知道林息怎麼想,反正池泷是有些不安的,因為下午來的時候自己“惹怒”了他,卻沒有及時解釋。
可陡然解釋起來,又覺得自己有種“用了很長時間去想怎麼編理由”的嫌疑。
再三思考後,池泷率先開口:“你那個朋友怎麼辦?要去找别的治療方式嗎?”
就是平常聊天的平常音量,也不知道是不是池泷覺得心虛,聲音在此時卻顯得格外嘹亮,她挑挑眉,被吓了輕微一跳。
畢竟不是什麼好事,自己問的這麼大聲,總覺得有點唐突。
“什麼?”身邊的人回過頭來,兩人今晚第一次眼神相對,但此時林息的表情明晃晃寫着“震驚+無語”,“我那是編的。”
雖然不清楚林息的真實意圖,可他試圖用對話或故事引導什麼的時候,池泷一般還是能看穿的,隻是這次,她竟然當真了。
“啊……”她尴尬地搔搔臉,“我今晚也不知道怎麼了,總是不在狀态。”
林息沒說話,隻是瞥了她一眼後,轉頭繼續走。
估計正在心裡吐槽自己如此沒眼力見呢。
而她不知道的是,林息說的這件事,确實并非全部都是編造的。
他的心裡,也正在糾結要不要解釋一下,可能自己看起來騙人技術高超,可平日裡也并不是經常騙人的
“所以,跟你道個歉吧,是我誤會了。”還沒等他糾結完,池泷又率先開口了。
“包括先前的事,”看他沒反應,池泷摸不準,但好歹開了頭,便也順勢解釋了下去,“我下午的時候,問你那句話,并不是覺得你較弱或者别的什麼。”
她語速緩慢,大腦裡瘋狂組織着語言,怕解釋不清楚自己的真實意思,“隻是每個人都有能習慣和不能習慣的事情,我的朋友們對于公共飛艇大都是強忍着坐的,因此我先入為主,覺得你或許也會不習慣。”
“但更重要的是,你自從來到這兒,這裡……”池泷用手比劃了一下脖頸後面,手指在空中轉了兩圈,“已經出現不止一次問題了,我有些擔心,因此才那樣問的。”
“而且我用的問句,不是陳述句。”最後的這句,池泷是小聲說的。
說完後,她就偷偷看了看身邊的人,他依舊表現得十分平靜,也不知道自己說清楚了沒。
感覺過了有一陣兒,林息才張嘴:“如果我真的不習慣公共飛艇呢?很不堅強吧?”
這一下又把池泷問懵了,她覺得林息總是關注一些奇怪的點,一般人不都會說什麼“知道了”或者“我還是不原諒”之類的嗎?
“這也不是什麼大事,總有方法解決的,”她一臉懵逼地回複,“沒必要說,在這種非必需的情境下,受得了不能忍受的事情,才一定是堅強吧。”
這時林息突然氣音噴出、笑了一下。他含着笑意問:“你為什麼總是這麼奇怪?”
奇怪的真的是我嗎?望着不知道因為什麼,林息又重新勾起的嘴角,池泷在心中默默吐槽。
“但公共飛艇我還是習慣的。”停下腳步,林息轉身和池泷面對面站着。
剛好他們走在一處空曠的地方。
剛好林息是面朝着月亮站立的。
剛好月光灑在他僞裝過的臉上。
剛好池泷想起了他本來的樣子。
“我下午也是因為信息素有點紊亂,所以才亂發脾氣”。林息的笑容被月神眷顧顯得越發聖潔,又黑又卷的睫毛精緻得像被神之手輕撫過,透過碧藍的僞裝也能看見真誠的歉疚,但更多地是調皮和一些池泷看不透的東西。
“所以,對不起。”
話音剛落,池泷就感受到自己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咧開了,她知道自己此刻或許看起來又憨又傻,因為對面的林息“撲哧”一下笑了出來,可她一點兒都不想管。
因為今晚的月色實在是太美了,她想,月光落在身上一點兒都不像書上描述的那樣“清冷冰涼”。
看到她耿直的笑容,林息情不自禁地笑出聲,這很不溫淑,但——
不可能再次讓她那麼輕易就抛下我的,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