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話,池泷欣慰了不少,她擡眼像藍發omega看去,對方卻正好端着碗走回了那張收拾好的桌子旁邊,池泷從到這裡開始第一次出聲:“謝謝你醫生。”
話出口自己也愣了,因為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沙啞了許多,明明也沒幹啥啊。
“嘁……這就上火了?”藍發omega轉身,滿臉打趣加好笑地看着池泷,“幸好你是alpha,隻是嗓子啞了一點,不然這麼大火,一般人怎麼受得了哦。”
“他是什麼病?”盡管聲音啞得像一隻鴨子,聽起來不夠入耳,池泷還是堅持不懈,“現在沒事了嗎?”
這下藍發omega臉上出現了明顯的不理解,再次開口時聲音裡帶着不确定和一點點指控:“你不是他伴侶嗎?你不知道他這個毛病?”
啊……我倆不是這樣的關系。
池泷剛想解釋,對方就連珠炮一樣地說:“他腺體裡明顯有你信息素的痕迹,而且得有兩次了吧,你别說你倆不是伴侶關系啊。但你倆要是伴侶關系,他發熱期的具體日子你不記得就算了,這次到發熱期,就因為你沒幫忙纾解導緻信息素壓抑反噬,引起痛腺,再晚一會兒他就會信息素爆發,引起大範圍騷亂,這些——你不會不知道吧?”
這下池泷徹底閉嘴,她低頭看着懷中人,思考。
首先,她确實不知道林息具體的發情日。但上次注入信息素時,林息說可以頂上一個月,這也還沒到期。而且大多數omega發情期前會有明顯的症狀,這個池泷是知道的,粘人、欲望高漲等典型特征林息是一點沒有。
關鍵是就算林息的發情症狀不同于其他人,池泷不了解,林息自己還不了解嗎?他絕不是那種能放任自己在發情期不做任何準備措施就出門的人。
其次,這個人就憑着一根聽診器,連他倆發生了兩次“關系”的事都能知道,他絕不可能是什麼村裡的赤腳醫生這麼簡單。
“對,我倆是伴侶,新婚沒多久。”再次擡頭時,池泷臉上寫滿了愧疚,“我沒太有常識,所以有些知識不太清楚。”
“軍婚啊……”藍發omega皮不笑肉笑的樣子那樣諷刺,“你倆信息素十分罕見地高度匹配,平日裡就算别人感受不到,你應該能經常感受到他的信息素流動吧,你跟我說你不知道?”
這下真的觸及池泷盲區了。
雖然她确實能經常感受到崖柏的流動,但她以為那是因為自己的信息素存在于林息腺體裡導緻的,原來是高度匹配的原因嗎?
看着池泷震驚又茫然的表情,藍發omega扶了扶額,歎氣:“要不是你行為動作都不像是裝的,我早把你攆出去了。”
說到這兒,池泷突然回神,她将懷裡的人輕輕放倒,又給他掖了掖毯子,随即起身鞠了一躬,再次像這位醫生表達了感謝。
最後,她才揉了揉膝蓋。
好不容易碰到了醫生,貌似還是個醫術高明到不用機器就能判定信息素匹配度的醫生,池泷也沒放過機會,将林息的情況大緻描述了一下,結果對方緊接着就皺起了英氣的眉毛,臉色瞬間陰沉。
“他來這兒之前受過什麼刺激嗎?”對方聲音聽起來比剛才沉穩了不少,這讓池泷心中一沉。
說起刺激,池泷能知道和想起來的,無非也就是昨天發生的那件事。她講述了昨天傍晚不知因為什麼被人暗算,以及後續林息拒絕就醫。
藍發omega左胳膊收攏靠在肚子上,右手手肘拄在左手上,随着池泷的講述,右手習慣性摸了摸下巴。
講完後,池泷有些着急地看向藍發omega,等待他的“診斷”。
沒想到,對方先是無奈地笑了一聲,看見池泷不明所以的表情,他又收斂了一下表情,略帶正色地問道:“來的路上吃什麼了嗎?”
這個問題讓池泷一愣,她趕緊俯身,輕輕從林息褲袋裡抽出那管藥劑遞給藍發omega,對方接過藥,打開聞了聞,随即說道:“藥劑沒什麼問題。”
“至于他……”藍發omega看向熟睡的林息,又看了看臉上帶着明顯急色的池泷,嘴角抿了抿,說道,“也沒太有事,你大可以理解為突然受到刺激後信息素紊亂,加上薄荷腦的過度刺激,導緻他發熱期提前,我用藥後基本能控制住,這兩天是沒什麼問題,隻不過——”
拖着長腔的聲調聽起來有幾分戲谑,但卻讓池泷放心了不少,老話說醫生開玩笑好過不笑,這說明林息身體應該沒什麼問題,她苦笑不得地看着“為老不尊”的醫生,耐心等待着。
“後續這次發熱期到了,就需要你耐心一些了,畢竟這裡可沒有抑制劑那種高級東西。”看着池泷依舊有些迷茫的神色,藍發omega眼中閃過一絲暗光,沒等她反應過來,他又随即問道,“會做飯嗎?”
池泷點點頭,經過這一提醒,她才意識到這都過晌了,而很顯然三人都沒用餐。她自告奮勇:“手藝還行能入口,我去做些吃的,有什麼要注意的嗎?”
對方挑了挑眉,表情顯着一點新奇,指了指青花布簾說:“清淡點就行,不過這裡也沒多少調料和食材。東西都在後面,廚房在鍋爐房對面。”
随即池泷輕車熟路地走到後院,穿過另一扇無法完美卡進門縫的小門,找到了廚房。
廚房不大,鍋台位于唯一的窗子後面,廚具都挺新的,雖然沒有那麼智能,但至少不用自己生火。池泷找到了幾種菌類植物、幾個類番薯,它們個頭不大,估計是自己種的。
還有一小塊處理好的某種獸肉,看切割痕迹應該是用箭矢狩獵來的,不愧是原始聚落,還有如此古老的冷兵器存在。
在廚櫃裡找到了類米的澱粉類作物,池泷先将它洗淨焖上,接着做了一個菌菇湯,切下一小塊肉炒了個類番薯。
想起醫生那身明顯幹農活的打扮,池泷将類米多焖了了一些。
等待飯菜做好期間,她在廚房各處翻了翻餐具,最後也隻找到兩隻湯碗、兩個盤子、三隻小碗、三雙筷子、一把調羹。
今天但凡多一個人,就得用手抓了。
把林息的那份單獨留了出來,池泷再次翻找了廚房,但找不到什麼大托盤,她隻能走兩次上菜了。
當她左湯右菜的回到前院時,意外發現林息已經醒了,正枕着靠背坐在沙發上跟藍發omega說話。
因此池泷進門後,兩人停下說話,同時轉頭望了過來。
池泷看見這一幕隻覺得喜出望外,她笑着問:“感覺好點了嗎?”
“好多了。”林息臉色基本恢複了正常,隻是看起來還有點虛弱,他雖然倚靠着,卻也靠得端正,坐在那兒,仍舊有那種端方有禮的氣質。
看不得池泷拿着東西就站在那兒傻笑,林息也彎了眉眼,連忙說:“把東西放下,一直拿着不累麼。”
累倒是不累,池泷想,看了眼不知道什麼時候收拾好的茶幾,她把手裡的東西放了上去,然後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尋思再說兩句話去拿餐具應該也不晚。
那位“赤腳醫生”識趣地去了後院。
“餓不餓?你這一上午也折騰得夠嗆,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要說出來,這個醫生很厲害的。”雖然看起來好多了,可池泷仍舊忍不住擔心他是否還在忍着不适。
看林息頭搖了又搖,池泷才有點安心,想起他逞強的樣子,她忍不住皺眉,可随即她又想到,之所以逞強,是因為林息本身也很清楚,這種地方,說出來的話應該隻有返回去一種方法,而他不想耽誤委托進程。
沒考慮自己在林息那裡是不是真的有這麼大臉面,池泷就覺得應該就是自己想的這樣。而且歸根結底,他發熱期提前的原因還是由于自己和幫自己做委托受到的刺激。
于是池泷又說道:“抱歉,我……”
同一時刻,林息也說道:“抱歉,我……”
兩人相視一笑,池泷擡了擡下巴,示意林息先說。
林息抿了抿嘴角,聲音聽起來有些愧疚:“我不應該這麼不知輕重,給你添麻煩了。”
“倒是沒麻煩,碰到了好人。”池泷雙手在身前擺了擺,笑着說,“主要是挺吓人的,說暈倒就暈倒了,以後不能這樣了,有事要說,不要硬挺着,因為我們是……夥伴嘛。”
說到後面,池泷先四周看了看,沒看見醫生的身影,才小聲道出了“夥伴”這兩個字。
看着林息聽話地點點頭,池泷忍住了想摸他腦袋的沖動,這時候的林息看起來太乖了。她趕緊清了清嗓子,說:“抱歉,你剛才醒來時我不在這兒。”
聽見這話,林息擡眼看着她,那雙碧藍眼眸裡此刻有種讓人心軟的神色,這是池泷第一次見到,她迷迷糊糊想,說不定這也是林息第一次在家人以外的地方露出這樣的神情吧。
終于,她還是把手放在了他頭頂,不知道他是戴着假發還是更改了發色,但此刻手掌下柔軟的發絲讓人心癢。
雖然自己也沒想到他會這麼快醒來,但不管因為什麼,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林息身邊唯一認識的人隻有自己。剛一睜眼,沒看見認識的人,他的心裡一般會閃過警惕和慌亂吧。
所以,還是夥伴間的摸摸頭,道一下歉吧。
摸完頭,池泷又将他昏迷期間發生的事快速講述了一遍,當然她沒提到信息素匹配的事,着重強調了下醫生對他的身體診斷。
看着林息若有所思的樣子,池泷沒再說别的,畢竟這裡不是什麼讨論的好地方,她站起身準備去後廚拿飯,卻發現藍發omega正好端着餐具站在門簾那裡。
“親熱夠了?”面對醫生的嘲笑,池泷強裝鎮定,厚着臉皮準備去接他手裡的東西,卻被一下子躲了過去,“去拿你‘特意’留在鍋裡的那份吧。”
“特意”兩個字被人特意加重了語氣,還是沒撐住,池泷在臉紅前就沖出了屋子。
在廚房裡拿到林息那份後,她深刻反省自己,臉紅什麼呢,整得跟他倆之間真的有什麼事兒似的。
但她還是給林息多拿了一把調羹。
三人圍坐茶幾前吃飯,林息和醫生坐沙發,池泷坐在對面沉灰已久、看不出顔色、不知道醫生從哪裡翻出來的小馬紮兒上。
食不言,寝不語。
三人沉默地吃完了這頓飯。
飯後林息本來要幫忙收拾,被池泷強制壓下,正好醫生也拿來了另一碗透明液體,看到這一幕,他倒沒再說什麼,反而看起來有些沉思。
“你别忙活了,把藥喝了,穩定一下信息素,不然有得忙。”池泷完全站在醫生這邊,她将鍋碗瓢盆都弄好回到前院時,林息已經起身,毯子和靠背已被折疊收納好,正和醫生坐在桌前喝茶。
“今天你們就住這兒,卧室在那頭,雜物較多,稍微一收拾就行,床單被褥恰好今天剛換過。”藍發omega指指前面,“晚上門外的人就散去了,這附近荒無人煙,也沒什麼大型野獸,鎖好門就行。”
“明天我再來領你們。”說完這話,他就起身,好像準備離開。池泷趕緊上前,準備攔住他問問洛熙的事兒,卻見對方突然看向自己,一臉惡作劇的表情,“哦,看我這記性,忘記跟你說了,我是洛熙。”
“……”這個充滿“惡意”的笑容一時間讓池泷無語。
所以——那個别人口中老實巴交、沉默寡言的吳天語,為什麼會有一個性格完全相反的伴侶?
眼看着洛熙離開,池泷走到林息身邊坐下,看着他噙着笑意優雅喝茶的樣子,她瞬間感覺牙根癢癢:“你知道了?”
藥還是有效的,剛才吃飯時,池泷就再次感覺到了崖柏的流動。
隻不過此刻它一蹦一跳,像個小孩兒一樣調皮又開心。
“我醒來後跟他說了好一會兒話,那時你剛去廚房沒多久,”又喝了一口茶,林息用杯子擋了擋壓不住的嘴角,然後說道,“順便說到來這兒的目的,所以知道了他的身份,再後來一直沒找到機會跟你說。”
好吧,其實也不是沒機會。林息偷偷想,隻是自己見到她那一瞬間太高興了,以至于根本想不起來這些雜七雜八的事。
他從茶幾抽屜裡找出一隻新的杯子,倒上茶水後往池泷那裡推了推,但池泷沒接受,林息牙齒開始輕咬口腔内的軟肉。
“我隻喝白水。”感受到崖柏不安的流動,池泷出言解釋。不知道為什麼,她對除了白水以外的任何飲料都不喜歡,總覺得它們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把杯子倒空後,池泷重新給自己倒了一杯白水,她喝了一口,然後開口:“雖然他是個好人,但你有沒有覺得……”
“很奇怪?”林息手中拿着茶杯,看着倒影出自己樣貌的茶水,接道。
“嗯,”池泷點頭,手指在杯把兒上輕點,“那樣高超的醫術,基本可以确定吳天語的那套适應性替代理論跟他有關,說明他以前應該也是從事生物工作的,又是omega。”
“那家境和家教絕對良好,”林息移開目光,看向池泷,“那怎麼會選擇吳天語這樣一個識别障礙者,還是街頭混混的人?”
“阿瑞亞和李光明顯對他不太了解,明天去他家裡,我們多看看,另外他的話我們也不能全信,”一口飲盡杯中白水,池泷感慨,“有這麼高超的技術,就算去央星也能名聲大噪,怎麼肯蝸居在這麼一個原始……”
還沒說完,池泷就閉了嘴,她突然反應過來:萬一又是一個于行止呢?
反而林息說了一句“不清楚”,最後池泷也隻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和洛熙說的一樣,天色漸暗,門外的聚落也逐漸散去。
夏日天長,星月總是早早就出門營業,如果趕上不下雨的時候,夜晚看星無疑是一件美事。
所以晚餐過後,池泷看着林息把藥吃了,然後搬了一張凳子和白天那個馬紮兒放在門口,凳子上放着靠枕和小毯。
盡管喬木圍繞,但坐在木香味的圈圈内部,還是能看見部分星空的,而且因為氣候複雜,各種樹木花草長在一起,竟然沒有蚊蟲,反而幽風陣陣,清涼得很。
總覺得還差一把蒲扇,池泷看着無數星點綴深空的美色,心中有些好笑又有些遺憾。
“竟然還有這樣的景象。”此刻林息坐着比她高了一頭,看她雙手扶在腿上、雙腿掰折敞開的樣子笑了好久,這會兒觀賞着如此夜景,心也漸漸安靜,這是他第一次發現,夜晚的天空原來還有一番别的樣貌。
“什麼激光啊、霓虹啊,比這些可差太多了。”池泷此刻就像村口閑聊的老大爺,她下意識從上到下地拍着腿驅蚊,拍了幾下又悻悻收手,“有時間總得來這種地方看看這樣的星空,才能找找最初的東西。”
“你有什麼最初的東西?”聽她這種仿佛曆盡千帆的口氣,林息好奇問道。
“非要說的話,大約就是,‘别忘了我是個人’,”看着和家鄉一般無二的星空,池泷總能想起小時候的記憶,“事情多了、時間少了,我總問自己為什麼亂七八糟的事總發生在我身上,人也開始變了、忘了。”
“誰都會說船到橋頭自然直,可沒到橋頭那段兒時間路程怎麼辦呢?”林息轉頭,眼前的人仿佛不是在跟自己聊天,而是自言自語,“再後來我就想,管他呢,反正我是個人,做什麼事對得起‘人’這個稱呼就行。”
“好壞一般、高矮胖瘦,那都是給人的裝飾,”說到這兒,林息看見她笑了一下,“可再怎樣的形容詞,最終還是得落在‘人’身上,那我就當人就行,可事情一多,我又忘了。”
“人總是最難做的。”林息接道。
就連靜谧的夜空,星子閃爍。理智的人描述那是幕後的太陽被反射而來的光輝,浪漫的人理解那是仁慈的神明給世間鋪下的光明。
理智過于無情,浪漫過于多情,林息想,怎麼做好像都不對,就像他自己。
“那可不,哪有能端端正正做個“全人”的人啊,所以才有了那麼多形容詞,”池泷的口氣聽起來像在開玩笑,“我不管,我就做個人,能立住、能走就行,别人問我‘你是個什麼東西’的時候,我能毫不猶豫說出‘我是個人’就行。”
被她這套無賴又孩子氣的理論笑到,林息“哈哈哈哈哈”地笑開。
“原來你也會這麼笑,哈哈哈哈,”看着林息的“大笑”,雖然比自己還是收斂了點,但對池泷來說,這又是一次新奇的體驗,“我一直以為像你這樣穩重高冷的人,應該一直都很……矜持的。”
她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詞,搜腸刮肚才找了這麼一個差不多的,因此說“矜持”的時候,池泷的手指在空中轉了兩圈。
“那是你們給我的形容詞,”林息用剛才池泷的話回複到,“我也是個人。”
“哎呀,你可太奸詐了,竟然用我的話敷衍我!”池泷用手敲了敲闆凳,“咚咚”的兩聲表達了自己的不滿。
随即兩人沒再說話,不約而同地繼續欣賞可能是難得一見、可能是難以看見的星空。
如果再早點就好了,林息靠着軟軟的靠枕偷偷想,早點遇到她、早點來到這兒,說不定就能早點這麼開心。
但如果再晚點也挺好,他難得将脊背松弛下來,身體的重量把靠枕壓得變形,如果時間能過得再慢點、再晚點,就當是自己對虛無神明的祈求,給自己一個永遠不會忘記的回憶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