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舟然第一次見到傅喬南是在十四歲那年,父母去世,一夜之間他成了孤兒,被親戚送去了福利院。
父母在時他過得就不算好,沒有得到過什麼親情關愛,沒有人管他,現在同樣也沒有人替他料理父母的後事,他就像無依的小草,被風吹來了福利院。
第一次見到喬月的時候,他以為自己終于得到了上帝的眷顧,有人願意收留自己了,因為那眼神是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十四年,陳舟然第一次覺得自己原來也有機會可以觸摸到愛意。
喬月和傅文都很溫柔,前者更多的是言語上的溫柔,好像女性本身就會比男性更擅長表達愛意一樣,當時的陳舟然就是這麼認為,傅文夫婦給他就是這種感覺。
傅文不怎麼說話,但是會替他開車門,會替他系安全帶,還會問他想要吃什麼菜,這些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
陳舟然以為是自己的家庭本身就不太擅長表達愛意,畢竟生養一個孩子已經夠辛苦了,直到他碰到傅文夫婦,直到他第一次見到傅喬南。
當時的傅喬南才九歲,隻是一個穿着小皮鞋在花房裡奔跑的小男孩,見人來了就小步跑過來打個招呼,撲到傅文懷裡,然後被兩夫妻安撫着上樓彈鋼琴。
那是陳舟然第一次看到傅喬南的背影。
陳舟然很少見這種美好的人和事,大概是在壓抑的環境中待久了,他覺得人天生就是該向往美好的,見到陽光的那一刻心中該是雀躍的。
但這種雀躍并沒有維持多久,因為在見到傅喬南的那一刻,他确信,傅文夫婦不會收留自己。
事實也正是如此,沒過多久,他就被推給了卡塞爾夫婦。
卡塞爾是弗萊特州的州長,他們一家子的身份背景都不簡單,且他們的臉上沒有傅文夫婦的那股親近與關切,比起父母,他們更像是一對強勢嚴厲的老師。
所以意料之中的,卡塞爾夫婦也沒有收留他,但值得慶幸的是,他們願意提供經濟支持,可以讓他離開福利院找個好地方住,并為他提供教育資金。
蒙特說,這是他投資的錢,全當他是在押寶,他需要一個能力出衆的檢察官,因為他的兒子會在大學畢業後接管檢察院。
陳舟然對此沒什麼意見,人活着很難,活好更難,他現在需要的是充實自己,即便身邊依舊空無一人,但這并不影響什麼。
帶着這樣的想法,陳舟然刻苦學習名列前茅,在考上弗萊特大學之後一邊讀書一邊幫着費特處理檢察院的事務。
費特是卡塞爾家的大兒子,他隻比自己大兩歲,但他的能力遠超自己,社會經驗也遠超大部分同齡人,所以陳舟然很喜歡和他一起共事,這會減少很多麻煩。
但工作與生活是不一樣的,比起大兩歲的費特,陳舟然和小四歲的費洛德私底下的關系反倒更好,大概是對方足夠主動,足夠欠揍,以至于招惹久了,想不回應都難。
與之類似的還有蘇蘭,他的大學同學。
大三那年,陳舟然照例跟着費特一起拜訪各領域的公職人員,其中就不乏醫學領域的領軍人物,傅文夫婦。
再次來到多維港公館,陳舟然的心情還算平靜,這些年他也時常能見到傅文夫婦,但大多是在卡塞爾公館的會客廳,大家都像陌生人一樣,隻點頭之交,對方好像也不記得自己了。
陳舟然對此沒什麼特别的反應,直到再次見到傅喬南。
多維港公館的小少爺還是一樣帶着笑,長高了不少,聲音也變了,但腳上踩着的小皮鞋還是一樣一聽就知道是誰來了。
傅喬南禮貌性地挨個叫了人,又給包括他在内的所有客人到了一杯茶,随後就在傅文的招呼下離開了會客廳。
陳舟然以前就聽人說過,多維港的傅文夫婦特别寵愛孩子,生怕孩子磕了碰了。說這家夫婦平日就愛做慈善,收入大半捐了慈善機構,且與機構一直保持着長久的合作,真是難得的大好人。
陳舟然将這話聽進去了,心中贊同,但也沒有跟着附和。如今見了,他反倒有些慶幸,好在自己當年沒有真的被傅文夫婦收留,否則他可能會覺得自己裡外不是人。
如果被收留了還得不到父母的關愛,那他甯可從始至終都隻有一個人。可如果真的得到了傅文夫婦的關愛,他反倒有些擔心這個頭頂翹毛的傅喬南會不會因為自己的父母被搶走而和他産生争執。
傅喬南看起來特别天真,甚至有些呆呆的,好像很容易被騙。
這次去多維港公館見到了傅喬南有些變化的正臉,但依舊還是以背影收尾,兩個人甚至沒說一句話。
第三次見到傅喬南的時候,是在高中操場上。那天陳舟然是替費特去給費洛德善後的,說是費洛德和同學起了争執,把人打了,對方家長要求賠償。
陳舟然本以為這件事情會很複雜,直到自己按費特的要求言明費洛德身份的時候,對方家長立馬收回了控訴的話,甚至還讓被打傷的人向費洛德道歉。
陳舟然制止了,雖然是來替卡塞爾家善後的,但他并不想對方的鞠躬朝向自己。
把費洛德領走後,出校的路上對方一直在喋喋不休,嘴裡說的全是些對方沒教養的壞話,他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聽清楚了,理智讓他站在費洛德這邊,但感情和耳朵選擇了和對方說“閉嘴”。
“嗯?”
大概是這聲閉嘴有些兇,加之周圍太安靜了,以至于坐在樹下長椅上的人擡起了頭,和突然停下腳步的陳舟然堪堪對上視線。
是傅喬南。
陳舟然突然想起來,對方也在這所高中就讀,隻比費洛德小一屆。
出于某種恨鐵不成鋼的心理,陳舟然看一眼身後的費洛德,又看一眼坐在長椅上擡頭看自己的傅喬南,對比實在太慘烈了。
為什麼同樣是有錢人家的孩子,一個這麼乖,一個卻天天惹事。
“你好?”傅喬南的聲音打斷了陳舟然的思緒,大概是自己的打量太過明顯,以至于對方疑惑地看着自己,“請問有什麼事嗎?”
陳舟然能有什麼事,他隻是感慨一下人與人的不同罷了,他語氣平淡:“沒有,打擾了。”
言罷,陳舟然不顧身後費洛德的喋喋不休,繼續往前走了。
行至兩米不到,鬼使神差般,陳舟然又回頭看一眼樹下,卻發現那人依舊坐在長椅上看着前方,他視線下意識追過去,卻發現對方所看之處隻一個噴泉池,水正一點一點往外噴,看起來好像壞了。
陳舟然再回頭看樹下,人已經不見了。
他對這一幕印象十分深刻,說不上來是因為什麼,但當他知道對方月末要在演奏廳裡舉辦成人禮的時候,他選擇了和費洛德一起到場祝賀。
那天比想象中的還要熱鬧,費洛德調侃說多維港公館面子真大,自己當初的成人禮都沒有這種規格。對此陳舟然嗤他一句,說卡塞爾家族任何一個人的成人禮都會變成商業酒會,而不管是什麼規模的商業酒會,都比多維港公館花的錢多。
費洛德說他勢利無趣,他說對方活得太過理想化。
彼時全場燈滅,舞台正中央打出一束光,三角鋼琴前端坐着今天的主人公。
在樂起前,費洛德說:“我不是理想化,卻有人一直活在理想的世界中。這個人,傅喬南,他的父親從來不會強迫他在各種商業酒會上和别人打交道,甚至連客人上門他也隻是打一個招呼就繼續上樓練琴,就連今天也隻是禁商的普通聚會。這種事情永遠不可能發生在卡塞爾家,你得體諒我。”
陳舟然不記得對方之後又說了什麼,隻記得自己的目光自始至終都停留在彈奏鋼琴的傅喬南身上,當所有的光都聚到那人身上的時候,他突然開始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能夠一直保留美好一面的人和事物。
這天之後費特時常會去多維港公館,明面上說是為了手頭上一個關于醫院的案子,實際上就是希望傅文能夠加入卡塞爾家新創建的機構,前往機構研發新的醫療産品。
傅文覺得這将花費他很長時間,讓他沒辦法照常為其他公民看診,因此他拒絕了。
可拒絕歸拒絕,卡塞爾不會放棄這麼好的人才,因此才派陳舟然跟着費特一起前往多維港公館。
卡塞爾父子一緻認為,陳舟然曾受傅文夫婦接濟,存在一定感情基礎,或許可以試着打感情牌。
于是這感情牌一來二去打了一個月,陳舟然就也這麼在公館裡斷斷續續見了傅喬南一個月,即便大多都是背影,但總歸能看到人。
陳舟然也不知道自己從什麼時候竟然開始期待第二天能去多維港公館例行打交道勸說,他原本最不喜歡的就是糾纏别人。
一個月後,傅文終于點頭了,與此同時喬月也宣布将開展自己的個人演奏會,邀請各大行業人士前往,意料之外的,陳舟然也獲得了邀請函。
于是這天晚上,陳舟然和費洛德相鄰而坐,前面就是演奏會主角的先生與兒子。
陳舟然至今不能明白費洛德是怎麼看出來的,隻記得自己在看着傅喬南和傅文沒來得及寒暄隻一起離席的背影時,費洛德突然湊到他身邊,用近乎打趣的語氣說:“你喜歡他?”
陳舟然蹙眉回看對方,那表情不言而喻,是在否認,但更多的是疑惑。
“還否認。”費洛德倚在座椅上翹起腿,漫不經心道,“從開始前就一直盯着人家後腦勺,觀察人的一舉一動,你是變态嗎?話說你究竟是來聽演奏會的還是來看人兒子的?”
陳舟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