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佛寺殿内寶相均以金漆塗身,梁上浮雕彩繪,巍峨的金身矗立面前,仰頭隻見鼻端,寶相莊嚴,低垂的眉眼看門檻内外的貪嗔癡慢疑。
蘇蓉虔誠地跪拜在蒲團上,掌面朝上,額頭觸地。
站起來後又是一拜,小酒将早準備好的金葉子投入功德箱裡,功德箱旁站着的小沙彌對她略一欠身,蘇蓉也回一禮。
轉身看看蘇卿的位置,人卻不知去往何處。
殿中肅穆安甯,蘇蓉走出大殿外張望一圈也沒看見蘇卿。
“四妹妹呢?”
小酒扶着她:“早出去了,不知道幹嘛去了。”
“那穆庭哥哥呢?”
小酒:“不知道。”
“你,你,你還有你。”蘇蓉挎着小臉,點了幾個小厮“你們去找找……去玩兒也不帶着我。”
寮房樸素整潔,建在林間花木深處,耳邊隻有風吹樹葉,蟲鳴鳥啼聲。
坐在從家裡帶來的軟墊上,蘇蓉小口小口的吃着素面。
萬佛寺的素面是以白軟的精面揉制,香滑柔軟,裹上醇厚鮮香的醬汁,佐以山裡的野筍木耳以及吸飽湯汁的豆泡,蘇蓉不知不覺間将一大碗給吃完了。
打了個長長的飽嗝,在小酒譴責的目光裡,蘇蓉嘻嘻笑問:“還沒找到四妹妹嗎?”
小酒出去問,才知道那幾個人都回來了,恐驚擾主子用膳,都在門口候着。
今日廟裡人多,幾個小厮跑回來累的上氣不接下氣,這會兒頭上的汗還沒幹。
小酒拿着幾粒碎銀子賞了,聽完回話,再進去回禀蘇蓉。
“四姑娘跟着太子殿下去後山林裡了。”
“我就知道她不是個好東西!”門一關,小酒氣得跺腳“姑娘你還把她引薦給太子殿下認識。”
在小酒的心中,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四姑娘就像被主人家喂了口飯,還反咬主人一口的野狗。
隻是仗着蘇家姑娘的半條血脈,目中無人的野丫頭。
小酒怨聲道:“村裡裡長大的就是沒規矩,還敢攀扯上太子殿下!”
她越說越氣,蘇蓉卻是眼睛一亮。
豁然起身:“對啊,我怎麼沒想到。”
“原來四妹妹打的是這個主意!”
小酒無語問蒼天:“姑娘……”
蘇蓉一骨碌從榻上坐起來,拽着小酒就往房外去:“走走走,我們看熱鬧去。”
後山是一片茂密的山林,羊腸小路在濃烈的綠色中,因鮮少人來被侵蝕的隻剩一條縫隙。
———
蘇蓉虔誠地叩首拜佛,蘇卿遊客似得在大殿裡轉了一圈,往門外走。
肩膀狀似無意地擦過沈穆庭的衣服。
兩人一前一後,心照不宣地往人少的地方去。
到了一個無人的轉角,等那邊腳步聲越來越近,忽的閃身出來。
卻不是沈穆庭。
是個眉宇間隐有陰郁之色的少年郎,他笑笑,露出一排森白的皓齒。
“四姑娘,請随我來。”
粲然一笑,那種揮之不去的陰毒感瞬間被隐匿在眯起的雙眸裡,可盯着那雙眼睛看,分明沒有一點笑意。
此感猶如行走在生機勃勃的山林間,驟然刮來一陣陰風。
蘇卿的後脖子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看他一身青色袍衫,蘇卿沒猜錯的話,面前這個笑起來跟個假冒僞劣小太陽的少年,就是劇本的頭号大反派,鐘易川。
握緊了袖子裡的短刃,蘇卿跟着他到了一處竹林裡。
鐘易川将他引到了一塊巨石前。
“請。”
蘇卿警惕地盯着他,防備他猶如防備這一頭野獸。
鐘易川對她的反應似乎很意外,但他沒說什麼,朝她擺擺手,笑着退到巨石旁安靜的站着。
瞧着像是個守門的。
按時間線來看,鐘易川這會兒還是太子的走狗。
蘇卿小心走到巨石另一邊,沈穆庭果然在石後等她。
“想不到紫金寨子裡的野丫頭居然是長公主府的四姑娘。”沈穆庭手拿一把象牙透雕折扇,在涼爽到有些涼爽的山林裡扇風。
古早味男主的通病了。
蘇卿無語。
蘇卿也沒想到她随手揪住給打一頓的熊孩子居然是太子,在山上野的時候,她還不知道自己穿進了本書裡,更不知道這書裡的惡毒女配是這個身體血緣上的親姐姐。
蘇卿起初來到這個世界,并不知道這是《庶女成皇》的劇本。
因為她不僅是個連名字都不配擁有的炮灰,還出生在這個劇本的時間線以外。
她以一個嬰幼兒的姿态出生在一個茅草屋,娘親是個不用下地幹活,還有飯吃的細皮嫩肉大美人,但又被看守着不能走出村子的神秘人物。
蘇卿最開始給自己的身份定位是遺失的明珠。
或者是真假千金裡的真千金,再或者是個種田文裡發家緻富走上人生巅峰的女一号……
總之按照穿越定律來看,自己不是個簡單人物。
于是她右手筆墨,左手刀槍,小到修繕農具,大到維護山寨,努力尋找自己的主角光環。
蘇卿與沈穆庭就是那時候碰上頭。
山寨被圍剿之時,為展現自己的主角光環,蘇卿趴在樹上幾天幾夜,養活蚊子的一家三代的同時,還捉了個人質。
十二歲錦衣華服的小男孩。
細皮嫩肉,一看就是個美男胚子。
最主要的是這個人質一臉的目中無人,自視甚高,被蘇卿幹趴下了還喊着要誅她九族。
現在想來,一切都有迹可循。
被她騎着毆打的就是當朝太子,劇本裡的男二号。
昨天見面的時候又将人給打了一頓……
看來嫁給這位太子從而一步登天的計劃是不太行了。
捏緊了手裡的短刃,蘇卿緩步走到沈穆庭的身側:“當初是小女唐突了,不知是太子親臨。”
她盡力放緩自己的語調,低垂着眼睛不看沈穆庭的臉,讓自己看起來跟大多數女孩一樣無害。
沈穆庭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她錯愕擡頭。
被整個國家供養着長大的雙手比姑娘的臉還要嬌嫩,白玉般的手,指節的暗沉都可以忽略不計。
順着衣袖的邊際,爬進來,輕輕握住蘇卿緊握着短刃的手。
指腹絨毛般在她的手背上來回拂動:“四姑娘還是稚嫩了些,這把戲,本太子十三歲就見過。”
殺機已現,蘇卿美目一橫,抽手向他的喉嚨刺去。
按劇本裡的設定,沈穆庭自幼體弱,無法習武。
所以蘇卿這一擊他必無還手之力。
刀尖即将碰上他的喉結,卻聽身後有破風聲。
蘇卿往側面躲去,緊接着一把長劍刺在她方才的位置上。
鐘易川翩然一笑:“四姑娘,容我讨教一二。”
嘴上說的客氣有禮,一招一式都奔着取她性命而來。
巨石後面是亂石堆,空間狹隘,唯一的出口又被鐘易川堵住。
蘇卿的靈活性無法展現,力氣到底比不過男子,被鐘易川打掉了短刃,長劍橫在她的脖子上。
“說起來,那次還要多謝四姑娘。”沈穆庭搖着他那陰風陣陣的骨扇,笑容和煦地從鐘易川背後走出來。
“若不是姑娘中途把我劫走,張皇後早把我剁碎了喂狼。”
打鬥之中蘇卿散落幾縷發絲,她擡起眼,柔軟的發絲裡投來驚疑不定的目光。
沈穆庭這麼一說,蘇卿想起劇本中關于他的背景設定。
太子沈穆庭并非當今皇後所出,曾數次設計意圖謀殺太子。
不怪蘇卿忽略此事,長在二十一世紀社會主義的新時代好青年蘇卿,哪裡想到真的會有人暗殺年僅十二歲的小學生。
隔着橫亘在脖子上的利劍,蘇卿看向沈穆庭一雙笑意盈盈的雙眼。
大腦飛速運轉。
一點兒聲響忽然傳進衆人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