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剛吃着酸梅子聽門前乞丐們唠嗑呢,就看見她那消失了好幾個月,大事小事一律不管的雇主騎着馬回來了。
隻是這一向風光無限的主子回來的時候,要多狼狽有多狼狽。一身白衣給風沙弄成了土黃色,也不知道多少天沒洗過澡了。
焦素绾喊她男人去扶一把,結果那盟主直接推開她男人的手,拿着劍跌跌撞撞地進了門,那臉色,活像死了老婆一樣。
後來焦素绾指揮着剛買來的小門童,讓他去照顧下盟主,就又接着唠嗑了。
到了晚上,焦素绾準備回自己房間裡休息時,路過天井的時候,看見她主子坐在地上,看着月亮,腿上放着他的劍。
焦素绾瞥見他眼睛紅腫,知道他肯定哭過了。
隻是這些男人都死好面子,就算她問了,他也肯定不會說的。
她這雇主卻像是突然有了傾訴的欲望一樣,看着腿上的劍,說:“這劍鞘是他給我配的。”
焦素绾在他旁邊屈膝坐下來,聽他講。
“金光閃閃的,太花哨了。”他說,說着說着,卻又面露沉痛,道,“可現在卻成了他留給我的唯一一樣東西了。”
這次他的眼淚直接流了下來。
焦素绾也沒虛僞地拍拍他肩膀說節哀啊,隻是看了他一會,見他沒有再開口的意思,就起身回房了。
後來她女兒出了世,長到能打醬油的年紀,就聽見又有傳聞說,那什麼紀晚竹大俠自殺了。
她那終日魂不守舍,憔悴得沒了個人形的主子卻像中了邪一樣,飛快地跑了出去。
焦素绾擔心他想不開,租了馬車讓他男人送她過去。
她們過去的時候,聽到别人說那盟主發了瘋,要去挖别人的墳。
到了地方,發現墳都挖開了,裡頭一副棺材,明顯是合棺。這裡頭,埋着兩人呢。
焦素绾聽見她主子在那裡念叨:“謝謙吟你不是不讓我找着他麼,你死了要合葬,還不是百密一疏。”
說着又指揮别人上前幫忙,要幫他把那棺蓋開了。
直到有人看出端倪,說開不得,那棺材明顯是有開關的,一旦用外力破壞,估計裡面的屍體也就被毀得什麼都不剩了。
她主子聽完當場就發了癫,對着那棺材罵道:“謝謙吟你好狠,你可真狠。你讓我死都見不着他,你以為你就能獨占他了麼?你想都别想。他喜歡我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裡涼快着呢。”
他說着說着又哭了,伏在那棺材上,不停地罵,卻又無可奈何。
後來焦素绾看不下去,喊人把棺材重新埋了。
她那主子在那墳前待了一夜,第二天人就不見了。
後來她很久都沒有再聽到過他的消息。
………………
張阿伯在山谷裡砍了幾十年的柴了。
這山谷挨着座高山,不過上邊全是懸崖峭壁,爬也爬不上去的那種。
張阿伯長在山裡,住在山裡,靠山吃山,靠打柴維持生計。
他以前總聽說外面有些舞刀弄槍的江湖客,一直沒見過。
這日他上山打柴,卻見着了個衣着華貴的年輕人。
那個年輕人拿着柄劍,劍鞘金光閃閃的,看上去就很貴重。
張阿伯知道這是來了大人物,正準備避開來,那年輕人卻直接朝他走了過來。
“老人家,你見到上頭有人掉下來過嗎?”尹重行問。
張阿伯覺得他問得好笑,卻還是認真地操着一口鄉音回答道:“那沒得,這山那麼高,摔下來十有八九摔死了呢。”
“是個年輕人,五官端正,穿着一件青鍛金邊的衣衫。他叫紀晚竹,你見過他麼?”
張阿伯搖了搖頭,他覺得這人這麼不依不饒的,活像村東頭那個瘋了的李二。
尹重行見他搖頭,也不再問了,隻是一邊念叨着一邊繼續尋找。
“晚竹,晚竹,你摔哪裡了呢。”他這樣說着,“我來找你了,我們回去吧。你不是說要跟我一起浪迹天涯的麼,怎麼說話不算數了呢?”
“我再也不會騙你了,也不會再傷害你了,你别躲了好不好,咱們回家,好不好?”
張阿伯看着他一個人在那裡自言自語,歎着氣回去了。
後來很多個日子裡,張阿伯都看見他一個人在崖底走來走去。
他說他在找自己的愛人。
張阿伯不忍心拆穿他,隻讓他繼續找,說沒準哪天就找着了。
那個年輕人聽完沖他道謝,說一定會找着的,一定會的。
張阿伯就不好再說什麼了。
……………………
焦素绾過了很多年之後再見了她主子。
要不是他劍上的劍鞘太顯眼,她幾乎要認不出這個瘋瘋癫癫的男人是當初那個風姿綽約的武林盟主。
這尹重行雖然精神不太正常,看起來卻還是像個正常人,而且還認出了她來。
“你知道我去幹什麼了麼?”他問她。
焦素绾接話道:“你去幹什麼了?”
“我去找他去了。他很風光,是魔教的護法。不過他很愛我,要下山來找我。我在山路上看見他了。”
“那他人呢?”她問。
尹重行渾身一抖,似乎被人戳中了傷心事,半晌才道:“我傷了他,把他踢到山崖底下去了。”
焦素绾的嘴像是被漿糊黏住了一樣,半個字都吐不出來了。
尹重行瘋笑道:“我的愛人不愛我,我的兄弟背棄我,我最後還剩下什麼呢,我什麼都沒有了。”
焦素绾又聽他道:“半個時辰後,來城西十裡地給我收屍。這宅子我送給你,你記得把我葬在他旁邊。他别想甩開我,我要追到那黃泉底下,抓着他讓他再愛上我。”
結果真是焦素绾給他收的屍,也按照他的吩咐把他葬在了那合棺的旁邊。
焦素绾在幫工填上最後一捧土時,看着那墳冢,突然歎了口氣,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