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是我泡的。”彥子瞻張了張嘴,道,“有什麼問題嗎?”
章淩域聽了他的話,這才把目光移到他身上。許是因為還生着氣的緣故,即使認出彥子瞻是那日給他扇子的人,章淩域的臉色也沒有變得好看多少。
他沉聲道:“為什麼要端上來不一樣的茶?”
他問出這句話的時候,其實已經有些戒備了。他平日裡位高權重的,有人想要巴結他,也會有人要害他。
像他平日裡入口的東西都會十分注意,現在他一知曉戲班子長久以來都給他不一樣的茶水,即使之前沒什麼戒心,現在也警惕了起來。
彥子瞻聽他問為什麼,雖然心裡有個答案呼之欲出,卻無論如何也是說不出口的。他總不能對他說,自己喜歡他,便想處處給他留着好的吧。
這話若是說出來,怕就不是茶水的過錯,要變成他整個人的過錯了。章淩域在這潭州城裡說一不二的,他要是脾氣上來一槍斃了自己,那也是沒人敢說個不字的。
彥子瞻還在思索着,班長已經被章淩域的氣勢壓得有些受不了了。他見彥子瞻久久不說話,便扯着他的袖子催促道:“你快說話啊。”
彥子瞻那袖子裡本就放着東西,此時班長這麼一晃,那東西便從袖子裡掉了出來,彈了幾下落到章淩域腳邊。
宋曦月與章淩域一起往下面看,章淩域眼尖,一眼便看見那是一個挂墜。宋曦月倒是比他快一步,先行彎下腰來撿起了那個東西。
彥子瞻面上閃過一絲慌亂,又帶着一絲秘密被發現的懊惱。
宋曦月撿起來之後,自己還沒來得及看明白,旁邊便伸出一隻手來,把那墜子拿了過去。
章淩域打量那個東西的同時,彥子瞻倒是大氣也不敢出了。
他心裡祈禱着章淩域最好貴人多忘事,最好不記得這東西是什麼。可不巧的是,章淩域記得這東西。
挂墜正中間不是玉石也不是金銀,那是一顆很普通的青色紐扣,瑪瑙材質。
算不得是什麼貴重物件,但這東西,是他衣服上的。
按道理說,章淩域不應該記得這麼小的東西。可他那時候剛剛來潭州上任,身上穿的衣服是他母親親手縫制的,他很是愛惜。
那天他記得自己救了個人,他覺得是舉手之勞,根本就沒怎麼在意,連被救的那個人長什麼樣也忘記了。但他回去之後就發現自己身上少了粒扣子,想來應當是跟人争鬥的時候不小心被人扯落了。
掉的不是最上面一粒,也不是最下面一粒,恰巧在中間,這下倒是沒了個正形。他那時候什麼也沒什麼人伺候,便隻能自己買了針線,将領口那一粒拆下來,縫到落了扣子的那一處。
現在見着這扣子,他腦海中的回憶也翻了上來。
他握緊手掌,将那東西攥在手心裡,看向對面的彥子瞻。
之前他沒怎麼留意過這個人,隻知道他是梨園裡的角兒。可現在他再一細細瞧這人,白面無妝,可不就是當初自己救過的那一個嘛。
章淩域似乎猜到了什麼,他咳了一聲,對班長道:“行了,茶水的事我不追究了,你們這位台柱子還有事嗎,沒事的話我領他過去說說話。”
班長聽他說完前面一句,剛準備擦汗,聽他說到後面,心又重新提了起來。他雖然疑惑,卻也不敢質疑章淩域的決定,忙道:“诶诶,沒事沒事,将軍您請。”
章淩域說完,便又扭頭對宋曦月道:“你等我一會兒,要是等得不耐煩了,就先去車裡坐一會。我有點事,待會再來找你。”
宋曦月見他很是認真的樣子,也沒多說,嗯了一聲。
章淩域這才對彥子瞻道:“你同我來吧。”
彥子瞻隻好跟了他過去。
章淩域到這梨園來了許多次,知道旁邊有個陽台,比較僻靜。
他等走到陽台處,才停下腳步,轉過身來,看着彥子瞻。
彥子瞻垂着腦袋,一副等待發落的模樣。
“别傻站着了。”章淩域開口道。
他不開口則已,一開口便吓得彥子瞻如驚弓之鳥一般,狠狠抖了抖。
章淩域見他這樣,也不好過分苛責,便努力用不那麼生硬的語氣對他道:“行了,有什麼好怕的,擡頭看着我。”
彥子瞻不敢違抗,忙擡起頭來看着他。
章淩域拿起那個挂墜,看着紐扣上面編織的圖案。
線是普通的麻線,編倒是編得挺用心,說實在話,還挺漂亮。
若是女孩子做這番舉動,章淩域鐵定覺得這個女子傾心于自己了。但這東西在一個男人手裡,他便覺得實在有些别扭。
“你弄這個做什麼?”章淩域道,“若是撿到了扣子,還給我就是,我常來你們梨園,你要真相還我的話,應該不難吧?”
彥子瞻表面還是那誠惶誠恐的樣子,心裡卻已經迅速想好了對策。他沖章淩域道:“那時候多虧将軍救了我,将軍沒來聽戲之前我不知道将軍在哪,将軍來了之後我又怕貿然送還會有攀關系的緣故。我不敢擅作主張,怕惹了将軍不快活。我見這扣子好看,尋了線來把它編了進去,也純粹是一時腦熱而已。”
章淩域見他對答如流,便也沒再多問,隻是将那挂墜遞了回去。
“行了,反正這扣子于我而言已經沒太多用處,你編都編了,我總不能拆了你的。拿着吧。”
彥子瞻見他沒有過多追究,這才趕緊捧了那扣子回去,他不敢表現得太急促,便按捺住将它放回袖子裡的心思,隻小心地攥在手心裡。
他見章淩域沒有開口讓他走,也沒有繼續問話的意思,便主動開口道:“那茶水的事……梨園裡一直都是用的粗茶,便是方才那位小姐喝的那種。至于将軍的,因為那時将軍對我有救命之恩,但我身份低微,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隻能在将軍來的時候泡一杯好茶,權作報答。”
章淩域看他态度誠懇,心裡僅有的一絲疑惑也被打消了。他揮揮手,對他道:“我知道了,你走吧。”
彥子瞻松了口氣,心知這一關算是過了。
他前腳剛走,後腳夏明起便走了過去,走到了章淩域旁邊。
宋曦月等了一會不見章淩域回來,便自個兒出了梨園,回到了車子裡。夏明起本來接替了司機的活負責給這兩位開車,聽宋曦月轉述完在梨園裡發生的事情,便也生了好奇之心,過來看看情況。
方才他們談話的時候夏明起就來了,章淩域老早就看見了他,隻是沒說。夏明起便也沒出聲,乖乖地站在門闆後頭等着。不過章淩域和彥子瞻方才說的話,卻是一字不漏地全進了他耳朵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