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喝得醉醺醺的溫瘸子一看到她,就跟劉翠提出想要悔婚的想法,兩口子吵架吵了大半宿,溫頌這才明白下午繼母為何會看着她欲言又止。
外人尚且有法律約束,門内發生的家事隻能各憑良心。不管劉翠出自什麼考慮,就憑這點,溫頌便對她心懷感激。
她上輩子家庭和睦,父母從小便教她保護自己的隐私,五歲開始,父親就不會主動進她的房間,來到這才知道有些人連底線都沒有。
想到上輩子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父母,她心頭一酸,淚珠滾出眼眶,怕被劉翠看見又挨罵,連忙低頭抹去。
一場大病把她的身體底子耗得幹幹淨淨,虧空得厲害,走兩步就得停下來喘一喘,想要跟上正值壯年的劉翠自然異常吃力,隻是略一走神,一直走在前面的劉翠就不見了,深山老林植被茂盛,根本看不出劉翠是往哪個方向走的,溫頌慌了神,怕劉翠沒注意到自己沒跟上,連忙大聲呼喚:“媽,媽,你去哪了!”
偌大的林子裡,沒有一點兒回聲。
隻有樹上的鳥被她的叫喊聲驚飛,粗噶怪異的叫聲冷不丁在溫頌耳邊炸響,把她吓得一激靈,冷汗瞬間浸濕後背,從前看過的聽過的恐怖故事一一在腦海裡浮現。
溫頌雙手顫抖,臉都吓白了,驚吓過度叫都叫不出來,啞着嗓子叫道:“媽,你别丢下我,媽……”
“叫叫叫,叫魂啊!”
過了好一會兒,劉翠的聲音才從右邊的樹叢後傳出來,語氣有點咬牙切齒,不知是在做什麼。
得到回應,溫頌慌亂的心跳終于平穩下來,她抻了抻衣擺,長舒一口氣,心裡那點恐懼還在,她本想過去劉翠身邊,又怕自己走錯方向,隻好站在原地等待。
又有鳥落在樹枝上,叽叽喳喳叫個不停,确認自己沒被扔下,溫頌心情松快,坐在樹根下盯着頭上的鳥兒出神。
婚姻對于上輩子的溫頌來說,是自小的情意,從青梅竹馬到兩心相許,然後步入殿堂,跟盲婚啞嫁半點兒關系也沒有。
可是她想嫁的那個人最後留給她的記憶隻有用氣音發出的“頌頌”兩字和擋在身前的寬厚臂膀。
貨車從他們的左側撞過來,黑色的越野車在高架上翻滾,然後翻過護欄滾落橋下的江水裡。
絕無生機。
溫頌有時候會忍不住想,既然她能穿到這個世界用原主的身體活下去,那他會不會也跟自己一樣,重生在這個世界的某個人身上?
今早天沒亮,村裡要好的小姐妹劉婷婷來送她出嫁,抱着她哭得稀裡嘩啦,半是高興半是擔心,高興她跳出火坑,擔心秦家是另一個坑。
溫頌心中雖然也忐忑,但是在知道那人也叫秦殊時,心中便生出點希望,一直數着日子等,迫不及待想見那人一面。而且她也看得開,如果不是她認識的秦殊,如果秦家真是那麼打算,求生不容易,求死還是簡單的,隻是有些可惜沒來及得及再見那個人一面。
“這鬼地方真難鑽!”
樹叢後鑽出的劉翠打斷溫頌的思緒,見人出現,溫頌急忙站起身,還沒來得及說話,一串水靈靈的山葡萄就落到她懷裡。
山裡的東西無主,誰遇上了就是誰的。像劉翠這樣常年跟土地打交道的人都眼尖,幹枯的葡萄藤逃不過她的眼睛,一眼就能看到,要是讓溫頌去找,即使告訴她在什麼位置,估計都要翻半天,最後還有可能一無所獲。
這年頭物資匮乏,水果雖然算不上珍貴,但也不是随時都能吃得起,至少溫頌在溫家呆的這幾天都沒見到過水果的影子。沒想到劉翠竟然會抛給她一串,而且果粒飽滿,跟劉翠手裡幹癟的半串行成鮮明對比。手忙腳亂接住後有些受寵若驚。
“媽……”
劉翠見溫頌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忍不住惡聲惡氣道:“就知道叫媽!平時什麼忙都幫不上,這時候倒是叫的歡,小家子氣!”
說完自顧自往前走,手上的葡萄擦都不擦就往嘴裡送,吃到壞的就“呸呸”兩聲吐出來,也不管溫頌跟沒跟上。
溫頌體力差,走了半天山路早就餓了,迫不及待摘下一顆葡萄在衣服上擦了擦,放到唇邊輕輕一捏,晶瑩的果肉就滑到嘴裡,甜滋滋的,滿腹的委屈和苦澀好像都少了一點兒。
她果然沒看錯,劉翠就是兇了點,人還是好的。
山中陰涼,葡萄熟得晚,溫頌手裡這串吸足了養分,甜的不行。這還是她來到這以後頭一次吃水果,吃了幾顆就有點舍不得吃了,拿在手上不好趕路,便小心翼翼地包到包袱裡。
包袱裡除了葡萄還有幾件衣服和五塊錢,是出門前劉翠給她的“嫁妝”。
上個月,溫瘸子收了兩個山頭外的上林村秦家的二百塊彩禮,聘下溫頌給秦家的傻子沖喜,定下的過門日子就是今天,因此一大早劉翠就帶着她趕山路去秦家。
出門時,溫瘸子連身換洗的衣服都不讓她拿,還是劉翠看不過去給她拿了幾件衣服,嘴上雖然還是罵罵咧咧,卻背着溫瘸子給她塞了五塊錢。
溫頌卡裡的錢從沒下過7位數,頭一次拿到面值這麼小的人民币,依然十分珍惜地收好,這可是她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筆個人資産。由此可見,劉翠一個繼母比溫瘸子這個親爹好多了,可惜原主走的時候還小,又受村裡人的閑言碎語影響,咽氣前都不知道自己恨錯了人。
劉翠沒聽到身後人的動靜,怕溫頌邊吃邊走跟不上,又要她回頭找人,便悄悄回頭看了一眼,正好看到她把葡萄放包袱裡。
小心翼翼的,仿佛放的不是葡萄,而是葡萄樣的金子。
粗布紮的包袱頗考驗手法,溫頌的手不方便,試了幾次都紮不好,幹脆就放棄了,小心翼翼地攏起來抱在懷裡,打算以這樣的方式跟上劉翠的腳步。
沒走兩步,包袱就被劉翠搶過去,紮好後又扔回來,砸得溫頌忍不住趔趄了下,等她站穩,劉翠已經到前邊開路去了。
“發什麼呆!你想在這裡呆到天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