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尚心有餘悸地恍神間隙,郁寒皺着眉将身前的齊蹊惡狠狠推開。
齊蹊踉跄着後退一步,被蘇星眠一把攙住。恰有血珠凝墜在齊蹊眼睫上,滴融進眼眶又從眼尾淌下來,像流着瘆人的血淚。
那張滿是鮮血不再英俊的臉上如舊的溫柔擔憂漾開來,齊蹊視線穿透郁寒的眼睛,像是妄圖喚醒愛人的靈魂。
那樣豁出性命觸目驚心的深情,實在是讓郁寒惡寒至極。
随着郁寒的舉動,像被按了暫停鍵的混亂局面再次攪動,圍住他的那群安保人員蜂湧而上,郁寒雙拳難敵十六手,很快便被架住狼狽地制在地上。
在安保要将郁寒扭送去警局時,齊蹊卻搖晃着身子上前一步,氣息虛浮地阻攔道:“今、今天的事情……可以私、私了嗎?我們……對博物館,和展廳主人……造成的一切損失……我們都可以,可以協商……賠償的……”
說着,齊蹊連着咳嗽了好幾聲,咳出濃稠的血沫來,身子像秋風中被反複撲打的殘破落葉般一陣猛顫。
“你快被這個人打死了你知不知道?你說你要私了?你要主動承擔賠償?”那安保隊長看智障一樣看齊蹊,嘀咕着,“完了,完了,這怕是被打成傻子了……”
他不理會齊蹊,轉頭招了招手,問同事救護車到了沒。
比救護車先到的是從展廳門口風風火火沖進來的宗寰,他跑得發絲淩亂衣領都歪開來,在看到被按在地上的郁寒時,錯愕片刻後喝斥一聲:“你們放開他——!”
安保隊長認出宗寰,緊張地伸手攔了他一把:“宗寰先生,這人是危險分子!你别靠近他!”
“我叫你們放開他!沒聽到嗎?!”宗寰拍開安保隊長擋路的手,他帶着寒意的音量撥高,眼神駭人。
安保領隊在宗寰的目光對峙中僵了一瞬,他壓下眼底一閃而逝的對跋扈大少爺的嫌惡,給了其他幾人一個眼神,示意他們放開郁寒。
他忍氣吞聲在心中紮小人,等着看宗寰被這瘋子揍趴。
被松開的瞬間,郁寒就已經從地上爬了起來,宗寰想去扶他,在看到郁寒身上有血迹時,瞳孔微凝:“哪兒受傷了?”
郁寒拂開宗寰的手,捂了一下肩膀,眉頭微微夾緊,隻目光冷漠至極地掃了眼宗寰,而後視線緊緊盯着不住咳血的齊蹊。
他聲音很沉,話頭卻是應的宗寰:“沒事。”
宗寰确信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是郁寒,但他從來沒有被郁寒用那樣冷如冰川的眼神看過,毫無溫度,毫無感情。
他心口突然一疼,面上卻沒皮沒臉地笑着,伸手搭上郁寒的肩膀:“郁寒,終于也是輪到我來英雄救美了啊。”
“護得住我嗎?”郁寒問。
“什麼?”宗寰微愣。
郁寒手握成拳,忽略肩上那肌肉收緊時斷裂針頭的刺痛,他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如果我當着這裡所有人的面殺了齊蹊,你護得住我嗎?”
宗寰想說别沖動,但郁寒的語氣太冷靜了,冷靜到近乎嚴肅。他搭在郁寒肩上的手微微扣緊,一瞬間想了很多東西,想如何帶郁寒離開,想如何善後,如何平息輿論……以及,是否真的要放任郁寒做不可挽回的事。
他認真地看着郁寒:“不是說瘋話吧?”
郁寒沒回他。
宗寰目光移到齊蹊身上,狼狽不堪的齊蹊沖他露出一個很淺的微笑,帶着些戰役最終勝利者的疲憊、謙和,不傲慢不淩人,但依舊很刺目。
宗寰企圖以自己對齊蹊的厭惡給這份失智的偏心加碼,他嘗試說服自己,他自诩不是什麼好人,但殺一個罪不至死的人實在有違他的本心理念。他所受的教育,他的成長環境,他的認知他的教養他的驕傲都告訴他,縱容郁寒是錯的。
不過十幾秒的冷場,宗寰心裡已經掙紮了千百次。
“那天之後,齊蹊把我囚禁在郊外的别墅,每天給我注射各種精神藥物,催眠、下心理暗示,不間斷地折磨我。”郁寒看向宗寰,他聲音很冷,字字清晰,足夠周圍所有人都聽清,“你們是不是全都覺得齊蹊是好人啊?呵,或許他真的是吧——但他唯獨對我沒有善意和好心。”
“他威迫我,誘哄另一個軟弱的我和他相愛,和他做.愛,忍耐和習慣他的侵犯,他在微博官宣的那張圖片但凡再往下截兩寸都能看見鎖在我手腕上的铐鍊。”
道德天平在三五句話中傾倒。
“假的吧……”正摁拽着楚邃的盛見譽不敢置信地低喃,“齊蹊那樣的人怎麼會……”
可郁寒此刻神色沒有絲毫瘋态,語氣也并不怨毒,隻是冷靜地叙述着齊蹊一條又一條的惡狀,那副模樣真的很容易讓人去相信他說的話。
于是在場的人看向齊蹊的眼神複雜了幾分。
蘇星眠也下意識去看齊蹊,可在他直覺裡,眼前這個愛意溢滿能心甘為傷他至此的加害者擋搶的謙和先生,不該是郁寒話裡的樣子。
但齊蹊緘默着,沒有一字一句的解釋。
“我發瘋地想殺齊蹊,是因為他奪走我的一切,還要抹殺我的意識。”郁寒目光沉沉地對上宗寰那雙驚起怒浪的眼睛,“——我覺得我沒有錯。”
心神猛烈震蕩的宗寰原以為等不來郁寒的解釋和理由,但決斷是在聽到郁寒第一句話的一瞬間下定的。
他深吸一口氣壓下扭曲的怒意,松開手,退後半步:“好,做你想做的事,我給你兜底。”
郁寒緩步向齊蹊走過去,大概是都沒從沖擊和混亂思緒中緩過來,這一次沒有人上前阻擋他。
他揪住齊蹊沾血的衣領,平靜問:“我有個問題困惑很久了——第二人格就一定該死嗎?”
“某種意義上講,那些精神分裂者一直被針對想消抹的具有獨立意識的副人格,半點不無辜嗎?”郁寒情緒淡得全然不像他,但言辭犀利異常,“我以前是做了什麼傷天害理必須被審判被抹殺的事?你所謂的精神治療,真的是絕對正确的嗎?真的毫無私心嗎?”
“——還是說,你隻是要把郁杉變成你想要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