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成功擴張領土以後打算做什麼呢,殿下?”白羽音鎮定自若地切割着眼前不知為何物的肉塊,送入嘴中細細咀嚼。
“你……真的敢吃這裡的食物啊。”塞壬王疑惑于白羽音的坦然放松,如果不是她始終在找出破綻搜集信息,塞壬王真的會懷疑這是一個過分粗神經的人。
“我的原則是盡可能地不浪費食物,殿下。”
“萬一這裡是人類的肉塊呢?”
“既然擺在了我的面前,我會吃掉的。”
“那麼,如果有一天我死了,就由你來負責将我美味地吃掉。”
白羽音的手頓了一下,随後淡淡地點點頭,“一言為定。”
“不過,”塞壬王妖媚地擺弄了兩下潔白的頭發,幾根銀絲掉落在餐盤之中,散發着光澤,“我還沒準備輕易地死去。”
“您是一國之主,不能随随便便就死掉。”
“我好像也沒有盡什麼責任呢。”塞壬王微笑着。
“您看起來無欲無求。所以,請容我再一次提問,您成功擴張領土以後打算做什麼?”
“我不知道。我隻是實現了魚群的夙願,給予了他們選擇的權利罷了。”
“您既沒有欲望,也沒有求生的想法,更沒有求死的想法,說實話我無法理解。”
“毋需你理解。并且,同樣的問題我也可以反問你們人類,上千年的鬥争、殺伐戰鬥、吞并與蔑視,給你們帶來了什麼呢?一時的榮耀與風光、權利與金錢和地位,但最終化為一抔黃土,徒留下無謂的傷痕。而當這些行為挪用到其他生物身上的時候,你們卻突然醒悟了,不可一世地嘲笑着除了自己以外的生物,又呐喊着正義與和平,試圖一直掌握生殺予奪的大權,甚至那些被我賦予新生的,你們曾經的同類,你們都不曾互相放過啊。”
“我們都是這野蠻的食物鍊上的一環罷了,無論結局如何我都沒有任何怨言。”
“區區素材竟與我意氣相投。”塞壬王莞爾一笑,“所有的選擇皆由我選擇,所有的結局皆由我承載。”
“您從始至終一直都是一個人嗎?”
“愚問,但凡生物皆有生長的時期,皆有存在的根源。”
“所以殿下您的家鄉……”
“早已不複存在了。”塞壬王答道,“在與缪斯競争之前我的家族就已經幾乎被衆神趕盡殺絕。自出生起我就背負着不能理解的使命,我誕生在錯誤的時間,被複仇與複興的枷鎖禁锢,被卷入血色的浪潮,絕不容許逃離,作為最後站立在神祇之地的塞壬絕不容許向他們低頭。”
“您就這樣接受了自己的宿命嗎?”
“否。我曾經也想過奉獻自己全部的生命,但無論如何家族這份超出理解的感情都無法将我馴服。但我還是偶爾會做夢,夢到那個化為齑粉的家鄉,思念夢中的親人,即使他們偏執、懦弱,被恨意支配了頭腦,還向我灌輸無盡的謬論。我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抑或是未來,都會是布滿瑕疵的王。”
“您獨自度過的這千百年來,不曾唱過一首歌吧,不會感到寂寞嗎?”
“可能會吧。但我早就已經不知道什麼是音樂,什麼不是了。我已經徹底失去了分辨的能力。借由人類之口唱出的純粹又醜陋的歌曲本是我心中所求,可惜在他們變成人魚之後也學會了我們那充滿欲望與目的的歌喉。”
“即使這樣,您還是允許他們繼續歌唱了。”
“我在等,等他們不再被欲望迷惘了心智的那一天,等他們能夠再次壓抑住身體裡野獸本能的那一天。我還是想要相信,最初的音樂和藝術就是這樣被創造出來的。”
白羽音低垂着眼眸,不再表露出自己的表情或是想法。但她心裡很明确地感到了悲傷,畢竟塞壬王永遠等不來她想要等到的那一天。與其揭穿真相,不如讓這個單純又果決的國王在短暫的幻夢之中再沉醉一會。
“殿下,您有見識過外面的世界嗎?”
“外面的世界?”塞壬王不解地反問道,“這個世界上每一個角落的水生生物都是我的眼睛,我能感知到他們所感知到的一切事物、風景,甚至食物的味道。”
“不,我是說……”白羽音欲言又止,抿了抿幹澀的嘴唇,“我是說,如果有可能,您願意見識更廣大的世界嗎?”
“當然。如果這樣的地方真的存在,或許我就能找到我真正追尋的東西了吧。”
“……或許您離那個世界隻有一步之遙。”白羽音像是想到了什麼一般,眼神變得有些空洞。
塞壬王忽然皺了皺眉,沉默了半晌,說道,“你的朋友們看來确實如你所言不一般。”
“他們要來了嗎?”
“要來了,氣勢洶洶地,帶着殺意的。”
“……真可惜,看來我作為您素材的任務要被迫中止了。”果然任務是抹殺眼前的這位塞壬王啊,白羽音感到有些唏噓,這一場必然的戰争又持續了多少回呢?
“也罷,是時候讓你們結束這場無聊的旅途了。”
塞壬王說着,金色的瞳孔越發耀眼璀璨,颀長的白色睫毛輕輕顫動着,炸鱗的魚尾優雅地高高翹起。隻見她兩隻耳側綻出巨大的魚鳍,圓滑的曲線間生出幾根錐形的乳白色骨刺,薄薄的鳍在燭火之下透出青綠的美麗色澤,白皙的臉龐開始從臉頰兩側向中央生出潔白的鱗片。她伸展開紮滿輸液管的雙臂,于是原本空無一物的後背伴随着配飾的鈴音聲竟生出一對純白的羽翼,那雙翅膀還未生長完成,淩亂的白色柔軟羽毛随風聲緩緩顫動,像是初生的天使。
“看吧,這才是塞壬真正的模樣。”
白羽音一時陶醉,像是失了心魄一般無法動彈。塞壬王以高潔神聖的模樣君臨于這晦暗的國度,無論怎樣的高貴與華麗都無法與之相配。
“從此刻起,你我敵對,勢不兩立。但我短暫的朋友啊,我可以給你一次逃離我的機會,即使我們一定會以死别作為最後的結局。”
“承蒙殿下厚愛,惟願您做一個好夢。”白羽音提起裙角,恭敬地行了一個屈膝禮,最後看了眼面前這位令人驚心動魄的□□然離開了宮殿。
餘天佑被裴羽扇了好幾個耳光後醒來,感覺臉頰火辣辣的,已經開始發麻。
“起來吧,你睡得夠久了。”裴羽溫和地笑着,但餘天佑隻覺得渾身發抖,蹲在自己眼前的這個人簡直是披着人皮的惡魔。
什麼睡得夠久,現在明明天才開始發亮,餘天佑昏迷的時間不會超過三十分鐘。威爾無語地搖搖頭,哪怕是他這種人,都已經開始有點同情餘天佑了。
“哇靠,這小子還要幹啥啊,”王長海抱着雙臂湊到威爾跟前憤憤不平,“再整下去把人整死了再!”
可是沒人在乎啊。威爾在心裡默默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