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五點左右，院子裡是混亂的腳步聲，随着看棺雞的打鳴，大家陸陸續續的都擠在了小院裡。五點種，夏天，天色已經大亮，陳晚晚的母親三點多就開始起來忙活，搭火，熱饅頭，燒稀飯。送埋的人出發前都要吃上一口飯。女人裡姑姑嬸嬸三五一堆在清點人數，送葬的女子裡去單不去雙。男人們則是擡棺的，捧牌位的，點燈拿飯的一群人各司其職。大清早的鳥在電線杆上叽叽喳喳叫個不停，院子裡的人也七嘴八舌的說個不停。随着唢呐響徹天際，司儀的一聲起靈，大夥各司其職。下山的路并不好走，距離家有半個小時的路程，越走越覺得涼爽，山野空曠，送葬的隊伍像是花紅草綠的夏天裡落下的一場潔白的雪。

路邊的樹莓鮮紅欲滴，長的極好，小時候陳晚晚最喜歡拿着罐頭瓶子漫山遍野的跑着摘，有時候樹莓的藤曼下會有地窩蜂的蜂巢，牽一發而動全身，藤曼一動，地窩蜂傾巢而出，追的陳晚晚滿地跑，有時候被蟄的鼻青臉腫。有時候樹莓藤曼上的刺也會紮的呲牙咧嘴。可，那些，對于當時的陳晚晚來說都是不足挂齒的小事。她愛吃樹莓，愛摘樹莓，有時候摘得很多，吃不完，就搗成汁喝。後來人越長越大，離家越來越遠，走這條山路的時間少之又少，隻是今日，她不在将手伸向樹莓。

一手攙扶着母親，一手拿着喪棍，送葬的隊伍平平順順的一路走到了墓地，是家裡最寶貴的一塊地，每年收成最好的那塊地，奶奶半生春夏秋冬汗水揮灑而下的土地。她的新家是她最愛的一片土地。墓室是放的下一口棺材，一張桌子的小空間。陳晚晚看了許久，心想，這就是她的新家啊！漂亮是漂亮，就是小了點，窄了點。當棺材被推進墓室，紅磚堵上最後一個缺口時，陳晚晚放聲痛哭。她明白，這一刻，她們再也不會見了。

很快大家你一掀土，我一掀土就蓋住了墓室，地裡就長了一個嶄新的墳堆。所有親人都捧起土為故去的至親添上最後一把土。一切完成後，随着長空一聲聲的炮仗聲響起，墳上落下五谷的種子，和數不清的硬币，村裡的小孩子在大人的腳下撿着硬币。等到值錢最後一張燒盡，大火熄滅，衆人浩浩蕩蕩的上山返回。

上山的路比下山的路更吃力，中午十一點的太陽，火辣辣的烤着所有人。有人太熱已經将孝圈摘了，陳晚晚則是一言不發的跟着一路沉默的父親。父親雙手捧着遺像，一步一步都走的極盡吃力。塬上的風比山裡的風熱的多，十字路口是早些回去的母親一手捧着排位一手拿着兩枝熟了被敲鑼果實的高粱頭。等父親和送葬的隊伍走進，母親被幾個嬸嬸攙扶着一邊倒退一邊用高粱枝撫掃着地面，嘴裡不停的哭道“媽……回家了……”

一路進了家門，衆人在桌前少了紙，安排大家吃了最後一頓飯，吃完飯，孝子帶着唢呐在幾家自家人的竈堂前謝了竈，就各回各家了。當所有人都散場後，家裡隻剩下陳晚晚一家人，爸爸媽媽和弟弟，四個人。弟弟和父母整理着奶奶的遺物。陳晚晚待在靈堂裡，空蕩蕩的靈堂裡，隻是一個遺像和桌子上的貢品，以及地上的灰燼。

有風從打開的窗戶裡吹進來，将所有時間都靜止，她隻覺得，這間房子前所未有的大，空蕩蕩的寬大，空的她心裡也空，那樣的難受。她掀起紗帳的門簾，坐在馬紮上，看着那棵将死的桃樹。心底的悲涼無限蔓延開來。

她走進奶奶生前住的屋子裡，是一家人的沉默，父親站在黑色箱子前微微顫抖的背影。父親哽咽着說“你看看，我想不通，她是怎麼将這些錢卷成這樣塞起來的。”父親的手裡拿着一個茶葉罐子，裡面的一百塊錢被一張一張的卷起來，将盒子塞得滿滿的。陳晚晚十幾年來第一次看見父親的眼淚。他幹澀起皮的嘴唇顫抖的像一個難過的孩子，母親摸了把眼淚說“讓你别整理這些，将屋子鎖起來就是了，你偏要翻。”

陳晚晚拖着沉重的腳步走了出，坐在滿路邊，看着山下的方向，頭頂的核桃樹葉子被風吹得沙沙作響，眼前那座熟悉的山，太過翠綠，綠的人眼睛疼。

在路邊做了許久，弟弟喊她吃中午飯，陳晚晚才踉跄着起來這頓飯沒有以往飯桌上的雞飛狗跳，隻有沉默。

母親說“旁晚要去墳前點火，讓父親和弟弟飯後準備準備。”

陳晚晚說“我也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