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節後不過三兩日,便是立春。
殘冰漸融,春态婀娜,白日的光線變得悠長明亮,院中角落的迎春花抽出枝條,緩緩吐出幾朵嬌怯怯的黃花。
午後日暖之時,昏睡三日的相宜終于醒了。
她睜開眼睛,迷茫的看過一圈,才發現自己睡在陸桐生房中,腦海中登時回憶起之前的事情,立刻咬牙切齒。
不行,她得趕緊離開這侯府,與陸桐生徹底劃清幹系,不然隻怕一條小命真要交待在這侯府了!
要不是因為這倒黴的世子爺,那姜家小姐能想方設法将她帶出去,還明裡暗裡的折騰擺弄她?那兩個小丫鬟也是看他們侯府不順眼,怎地最後就是她倒了黴呢?
相宜越想越委屈,兩條腿氣呼呼的在被中踢騰兩下,不妨腳底碰到了個暖暖、硬硬的東西,用腳勾出來一看,竟是兩個包的嚴嚴實實的湯婆子。
她愣了下,昏睡中那個火爐般将她身子暖透的,就是這兩個湯婆子吧?略沉思下後,她堅信就是這兩個湯婆子救了她命,不然為何那般暖,那般熨貼?
樂棠聽到卧房有了動靜,立刻沖到跟前,又哭又笑的摸着她的臉上下仔細看,抽抽搭搭的歎着她終于醒了。
相宜好聲安撫半天才讓樂棠收了眼淚,哽咽着說起了這幾日的情況。
當相宜聽到說壞話的那兩個丫鬟,一個死了,一個說留了命也要發賣出去時,一陣怔忡。
不過幾句胡話,便瞬間沒了兩條人命,若那日她也忍不住說上兩句胡話或對罵回去,此刻是不是也已氣息全無,連張破席子都沒有便被丢進了亂葬崗?看來,這侯府真是個吃人的地方!
樂棠又說起了侯府上下知曉那日她為侯府聲譽而拼命的事情,所以這幾日對她甚是照顧。每日裡胡太醫都要來府中為她診脈,隻是一碗接一碗的湯藥喂下,她人就是不醒;世子爺不準樂棠将她挪回罩房,到了晚上更是将樂棠攆出去,他自己負責照看。
“姑娘,你何必為了這侯府拼上自己的性命,太不值了!”樂棠為她家姑娘抱不平。
“還有,原我想着拼了命也要将你挪出世子卧房的。可立春已過,府中各屋的火爐、地龍全都停了,隻這間房中燒的火熱,我這才同意将你留下。”
相宜回過神來,忙牽了她的手表示無妨,即便這屋子現在燒的火爐一般,可厚被下她的脊背仍一陣陣發冷,于是讓樂棠再送幾個手爐進來,怎的睡夢中沒覺得這般冷呢?
至于那日昏迷後她如何回的侯府,她沒多問,左右不過是世子爺為侯府面子才不情願将她領回,何必多問一句徒增煩惱?
反正,隻要她離了這侯府,定能比現在多活幾年。所以當前,她最重要的隻有兩件事,一是把身子養好,二是找到一個能拿筆不菲銀錢然後出府的辦法。
日落霞收,天色黑沉,陸桐生急匆匆的回了府,和母親問過安,他疾步回了自己院落。
稍前傳來消息,說她白日裡醒了,還吃了半碗粥。她,應該算是被養回來了吧?
輕聲推門進去,房内沒有掌燈,夜色中一片甯靜,他緩步行至榻前,這才看到她雙目輕阖,又已睡熟。
他側身偎在榻旁,流光燭火飄忽的光線下,她一呼一吸,雙睫輕顫,鼻息溫熱,微張的雙唇有了一絲顔色,好像原先的生氣兒回來了幾分。
不經意間,眼睛掃過她的額間,他皺了下眉,探手入懷摸出個瓷瓶,打開後抿了塊兒青白的藥膏出來輕輕覆上那道疤痕,然後搓熱指尖不輕不重的慢慢揉着。
睡夢中,相宜察覺到額角有什麼溫熱的東西一點一點舔舐似的撥弄,她不堪其擾,擡手揮過,那東西立刻消退不見。
她抹去額間的那絲黏膩,觸至鼻尖聞過,淡淡清香,倒是好聞。隻是睜眼瞬間,迎面在上的一雙深邃如潭的雙眸吓了她好大一跳,趕緊又閉上了眼睛。
“你……”意識到不妥,她立刻睜眼轉了口風,“大人。”
說完,她又覺得自己如今這般苦,為何還要對他好臉色,總要做點什麼表示憤怒不滿吧,不然這人還不可勁兒把自己往死裡折騰?于是收住話頭,将臉轉向裡側再不看他一眼。
陸桐生倒沒一絲生氣的樣子,探身過去對上她的眼,“醒了?冷麼?想不想吃點什麼?”
相宜抿着嘴不答話,眼睛更是瞟都不瞟他一眼。
他依舊沒生氣,起身下榻,吩咐喬良将新煎好的湯藥端進來,然後将她扶起半坐,端了藥碗就要喂。
相宜伸手接過想要自己喝,被他錯手躲過,隻能皺着眉頭不情願的受他擺布。
一口湯藥下肚,她僵了鼻子,苦!太苦了,她自小沒喝過幾次藥,這是最難喝的一次,她偏頭躲開了伸到嘴邊的湯匙。
他沒說話,回身從榻邊偏案上拿過一顆果幹喂到她嘴邊,相宜依舊偏頭躲過。
給口甜的,難道就可抵消之前受過的萬般苦?她讨厭這種打個巴掌再給顆棗的擺弄人手段,連帶着,藥都不想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