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可清被這突如其來的一番話弄得一怔,一時間分辨不清相宜這般言語,究竟是氣昏了頭後的口不擇言,還是在她跟前強裝鎮定、死撐顔面。
相宜倒是神色坦然,嘴角噙着一抹難掩的笑意,她輕輕拉過梁可清的手,一同在旁側的青石台階上坐下,柔聲道:“姐姐,你可還記得當初曾告誡于我,陸桐生是頭沒人性的惡狼,進這侯府就是在跳火坑,你還記得嗎?”
梁可清眉心緊蹙,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回應才好。若承認這話,無疑是自己打自己的臉;可要是矢口否認,又該如何逼迫面前的眼中釘、肉中刺趕緊離開侯府給自己騰位置?
短暫躊躇後,梁可清語氣生硬的開了口:“當初我不過随口一說,你還真往心裡去了。”
相宜瞧着她這副模樣,心底悄然歎了口氣,手上卻依舊攥緊姐姐的柔荑,目光滿是誠懇。
“姐姐,當初在家時,我雖常被罰跪吃手闆,但卻從不擔心丢了性命。如今進侯府不過月餘時間,你可知此刻我身上有多少處傷,幾次昏迷差點醒不過來嗎?”
說着,她撩開額頭碎發,露出之前陸桐生用硯台砸出的傷痕,接着她挽起衣袖露出小臂,前幾日胡太醫施針留下的針眼密密麻麻。
梁可清不由得白了臉,沒想到自己曾見過一眼的陸桐生,那樣一個面如冠玉、俊朗不凡的男子,竟會對女子下狠手。
而相宜,其實是真心想勸說姐姐罷了進侯府的心,雖然梁可清之前沒少欺負她和樂棠,但畢竟血濃于水,她于心不忍還算無辜的親姐姐湮沒在侯府的高牆深宅裡,更不願看到又一個姑娘被精于算計的陸桐生日日磋磨。
想到此,相宜眼眶泛了紅,“我知姐姐素日對我多有不喜,可你畢竟是親人,我怎能眼瞧着你與我一樣踏入險境?侯府雖榮華富貴,但咱們梁家滿門在侯府眼中渺如蝼蟻,嫁入其中,絕非明智之舉。”
不想此話聽在梁可清耳中,卻是相宜在别有用心的阻攔她進入侯府。
于是,她猛然甩開相宜的手,冷笑着霍然起身,“少在這兒裝模作樣、惺惺作态!你不中用,讨不了世子歡心,為父親撈不到好處就在我面前裝可憐,好自己一個人獨霸侯府富貴,當我是三歲孩童好糊弄嗎?”
相宜沒想到梁可清竟執迷不悟到如此地步,想必說的再多,在姐姐眼中,自己仍然是個心懷不軌之人。
既如此,她又何必多費口舌?起身欲走,不想梁可清一把拽緊了她的衣袖,“梁相宜,你真打算離開侯府自立門戶?”
相宜堅定點頭。
“好,我助你說服父親,讓你将來不必再回家中,你幫我進入侯府,如何?”梁可清陰郁着臉,決定賭一把。錯過這個機會,侯府的榮華富貴,可能她便永遠錯過了。
“成交!”
———
陸桐生再度奔赴青州,是因為收到密信,永昌錢莊的徐掌櫃在青州現了蹤迹,似是為了錢莊的賬本才偷偷逃回去的。
陸桐生自然不敢耽擱,當即奔赴過去,怎料腳不沾地忙了數十日,還是沒逮到徐掌櫃。
接着他又一門心思紮進永昌錢莊近十年的賬目明細裡,逐筆核查,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迹,可饒是如此用心,此番依舊是一無所獲。
雖無功而返,但他片刻未曾耽擱,一路馬不停蹄,原本五六日的行程,硬是讓他在三日内趕回了望京城。
剛踏進他和相宜日常起居的院落,陸桐生便看到她朝自己飛奔而來。
連日奔波而酸痛的雙腿頃刻間有了活力,他邁開大步,徑直迎了上去。
相宜快步奔至他身前,尚未站穩腳跟,一連串的問詢脫口而出,“大人,您這一路可還順遂?”
“已過午時,是不是還未用飯?要不我給您做碗面?”說話間,她很自然的将陸桐生手裡的行李包袱接過去。
陸桐生錯愕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順手将包袱又拿了回來,“沉,我自己來。”
一月有餘未曾對面言語的二人,此刻竟似世間至為親密的夫婦,并肩朝房内走去。
回到屋内,相宜手腳麻利地斟了杯茶,雙手遞到陸桐生跟前,繼而又取來一碟果子酥,端端正正擺到他手邊。
好一番忙碌後,她才小心翼翼地站在陸桐生身側,終于鼓起勇氣開了口。
“大人,我…我有一事,想同您商議。”
陸桐生聞聲擡眸,回的既爽利又耐心,“何事?但說無妨。”
相宜深吸一口氣,像是下了極大決心,緩緩說道,“大人,自我入了這侯府,心裡明鏡似的,知曉自己有諸多不周之處,既沒貼心侍奉好您,還動辄給府裡惹了不少麻煩……這幾日我反複思量,想着還是自請出府,對您、對我,對侯府,都算是樁好事。”
陸桐生手中的茶杯“啪”的一下應聲而碎,“你竟還沒斷了這個念頭?”
相宜趕緊上前掰開他的手,發現并無受傷,這才掏出帕子,将他掌心的碎渣子以及茶水全都擦拭幹淨。
見他緊抿雙唇,沉默不語,她無奈之下隻得再度開口解釋,“近些時日,夫人在外為大人相看世家小姐,皆是為侯府和大人的前程着想。我身份低微,一介蝼蟻,實難對您的前程有所助益。再者,大人之前答應姐姐進府那日便送我回去,我樂意的,真的,我和樂棠都樂意。”
陸桐生心中一股無名火起,真想将她撕開,好好看看這人到底有沒有心。
壓抑半響,他才冷冷吐出句話,“我不喜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