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刮風打雷,飄了些細雨。直到晚上,雨才變大,嘩啦啦地砸下來,打着屋檐。
在脫離鬼目城之前,沈寒衣去過最遠的地方便是朔北大漠邊緣的吳新鎮。
那地方,挨在沙漠邊上,本就鮮少降雨。百年間,她能碰上下雨天的次數屈指可數。但那偶爾的幾次,足夠她記憶很久。
大漠的雨滴在臉上不涼,風撲來時,粘膩的熱氣也撲過來。
中原就大不相同了,雨絲絲涼涼,讓人心靜。此時,沈寒衣從方才的夢境中清醒,開始理這幾日發生的事。
從異獸到謝钰召來的陰山獸群都環有紅光,直指大言山。也許謝钰口中的大人,就是這一切的源頭。
沈寒衣按了按額角,若幕後之人真與她有着血海深仇,百年不忘倒也無可厚非。因為換成她,也絕不可能輕易放下。
要尋神女殿找回記憶并解決異獸,大言山是必去之地。她要見識見識,藏在背後的大人,究竟是個什麼東西。
夜半時分,謝微塵也沒有睡。桌角留了一盞燈燭,光線昏黃。他兩指間夾了一杆還未沾墨的筆,悠悠轉動,盯着面前的紙張發呆。
他沉吟一陣,在紙上幾個人名間圈圈劃劃,最後将謝钰的名字與大言山連在一起。至于其他的人,謝微塵還要好好想想。
謝家先祖是最先誕生的一批玄師,家族傳承至今,有一套完整的管理秩序。謝氏最高決策權掌握在家主手中,但家主并不能獨攬全部事宜。
中原的幾大玄師世家,都有決議閣。依照慣例,長老都是從旁系中選出來的德高望重者。在必要時刻,他們有權聯合起來,約束家主。謝家也不例外,閣内有五位長老,都是年歲一大把的老頭。
謝家直系定居在京都郊外的元無山,掌管家族大小事務。旁系則分散各地,管理謝氏在外的組織。從旁系選出的長老們擁有的權力不低。
謝微塵将他了解到的關于幾位長老的消息,在腦中過了幾遍。他記得,三長老與五長老對他母親白姝繼承家主一事頗為不滿的。面對他這個不學無術的後輩,更是厭煩至極。
不過與謝钰有關系的,卻不是他們,而是忠心耿耿的大長老。就是他,收了謝钰做親傳弟子。可他們二人關系如何,謝微塵就無從知曉了。
想到這,謝微塵将幾位長老的名字一一劃去,隻留下大長老。他最信任的長老,也是口風最嚴的一位。這十多年來,從未回答過關于大言山之亂的任何問題。
謝微塵看着紙上幾條錯雜的線,知道自己得回謝家,他要弄清楚一件事,才能趕往大言山。
隻是不知沈寒衣要計劃去哪裡,他看着紙上沈寒衣的名字沉思。就在這時,隔壁傳出哐當聲響,似有重物墜地。謝微塵的手抖了下,筆尖的墨滴在紙上,迅速暈染開。
他吹滅蠟燭,立刻起身緩步靠到窗前,正巧見一個人影從隔壁的窗戶跳出,攀到房頂上,沒了蹤影。
雨已然停歇,空蕩蕩的主道上站着幾個手持棍棒的夥計。
“站住!”
“快來人啊,有賊。”
謝微塵感知到空氣中一晃而過的靈力波動,沒有後退也沒有擡手關窗。那人就在房頂上,根本沒逃。
大堂的燈亮了起來,透過紗窗映得屋内亮堂幾分。忽然,黑影在他眼前閃過,墜落的瞬間,一手抓住了窗沿,輕巧地翻進了謝微塵的屋子。剛進來,便幾步閃到他面前,試圖鉗制他。
眼見距離迅速拉近,要抓住謝微塵的肩膀時,黑衣人忽然頓住。
此時,旅舍掌櫃已經帶着夥計到隔壁房中搜查完畢。搜完出來後,路過謝微塵的房門,掌櫃敲了下門。
“方才有賊人闖入,客官可有恙?”
“我沒事,就要睡下了。”謝微塵答道。
掌櫃聽他語氣散漫,放心離開去确認其他住客的情況。
黑衣人拿下面具,輕聲道:“謝玄師,多謝。”
面具後面是張熟悉的面容,女子瞳孔漆黑,眼中鋒芒還未完全收起。
謝微塵微訝:“原來是崔玄師。”他掃了一眼她手上的面具:“這是?”
“不是大事,找一件丢失的法器而已。”
謝微塵識趣地轉移話題,問起那位在大漠中中了蛇毒的方玄師。得知他在邊柳城因傷勢惡化已經死去時,謝微塵還适當地感歎一句。
崔南星本不欲在此多做停留,但那人就在附近,她現在出去必然正面撞上。她猶豫時,門外傳來動靜。顯然有人停在外面,但沒有敲門。崔南星立馬戒備,身子就抵在窗邊,随時可以逃。
“謝微塵。”沈寒衣提劍站在門外,聽見屋裡細微的動靜,蹙起了眉。
崔南星還沒聽出來人是誰,就見眼前的謝微塵已經拉開門。
女子逆着光,但周身氣質讓人見一次便難忘。崔南星知道她是誰了:“沈玄師。”
幾人在謝微塵屋裡聊了幾句,崔南星沒有把自己深夜闖入,又這樣一副打扮的緣由說出來。沈寒衣二人自然不會探究,尤其沈寒衣,除了嗯,就沒有别的話從她口中蹦出來。
“崔玄師是從陰山過來的,可有在陰山發現受困的人?”
“謝玄師說笑了,敢住在陰山的不都是妖嗎?何況,若遇人陷入困境,我崔家定當出手相助。”崔南星反問。
謝微塵笑笑,沒有說話。他可不信,一群人來回翻越陰山會不知無名村的存在。他懂得玄師并非都心懷責任,但親眼看見這樣的,說話還是忍不住帶了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