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辰得到憐南回來的消息時,已經是大年初一了。
從小到大嵇辰都不太喜歡過年,C城并不算大,這圈子裡,過年嘛,說來說去就是那幾回事。比較,攀比,互捧。
憐南家還沒破産,宋家還沒搬走,他大哥嵇雲還在時,大家聊來聊去也就這幾個人,那些人一般稱呼他們什麼,天子驕子?
前面的宴會還在推杯換盞,暗影裡嵇辰端着一杯酒笑得躬下了腰。
呵,天子驕子。
一個變得人不人鬼不鬼,一個失憶聽說現在是個小醫生,一個成了亡魂。嵇辰笑得停不下來,紅酒像眼淚一般傾倒下來。曾經被視為絕對無禮的行為,這一刻卻被所有人無視,一向嚴厲的父親也隻是吩咐了一聲不遠處的侍從。
一個姑且算作長輩的人中年人迎上來:“小嵇總,南案那塊地聽說被您買下來了?”
嵇辰記得這個人,這個宴會廳還有許許多多這樣的人。他将還剩一半的紅酒杯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倪眼打量了一番前面的人,笑着開口:“王叔有興趣?”
王貴忙拿起一杯酒遞過去,聲音壓低了些:“哪敢哪敢,隻是那南案.......”
深夜時,這場宴會終于結束。嵇辰将染了不知道多少煙酒氣的西裝一脫,穿着一身白襯衫就出了嵇家的别墅。
車一路開到了憐南樓下,嵇辰明明沒喝酒卻覺得自己醉了。冬日的風刺骨,他卻感受不了一點冷。
嵇辰一路搖搖晃晃到了頂樓,入目是一扇關閉的黑暗的門,沒有一絲燈光從裡面漏出來,配合冬日凜冽的寒風,森冷地沒有一絲人氣。但嵇辰知道不是,不會沒人,憐南一定就在裡面。
在C城,除了這一棟房子,憐南無處可去。
随着嵇辰的垂眸,聲控燈也慢慢黯了下去。已是淩晨,路燈早已熄滅,隻剩下從窗戶破洞的口裡面傳過來的呼呼的風聲。
隔着一扇門,門裡門外有沉默的兩個人。
最後,嵇辰還是沒有敲下去。
他心中湧出無數個念頭,可幾乎在湧出的那一刻,他便比誰都知道不可能。什麼仇啊恨啊,這些東西騙騙别人就夠了,騙自己還是太可笑了些。
他恨憐南嗎,當然恨,畢竟憐南親手殺死了他的哥哥。
可怎麼恨來恨去,嵇辰最不敢承認的竟然是——
他高高在上的小公子,在雲端時不需要他,掉到泥潭裡了,也還是不需要他。
*
憐南的确在“家”。
或者,憐南的确在與嵇辰一扇門之隔的房子中。
宋津言不在以後,憐南便不把這裡稱為家了。
除夕夜的時候,C城上空綻開煙花,憐南窩在沙發上,拿起手機拍了一張。他照例發給了“宋津言”。
一個備注着“宋津言”名字的他的小号。
當然不是憐南不想發給宋津言,哪怕是宋津言曾經的微信,但宋家做事很“幹淨”,憐南從獄中出來之後翻來尋去,宋家的确什麼都沒給他留下。
但可能太思念一個人,人就會開始自欺欺人,憐南重新注冊了兩張手機卡,注冊了兩個微信,一個是他,一個是“宋津言”。
往上翻,照片還有許多。最開始是一些憐南自己受傷的照片,後面是一頓簡簡單單的飯,還有天空偶爾飛過的小鳥。
聊天記錄從始至終就隻有憐南一個人的身影。
即便一個驗證碼就能登上那個名為“宋津言”的小号,飲鸩止渴般發些能慰藉自己的回應,但憐南一次沒有過。
世界上衆人數着倒計時,互相道着新年快樂。
憐南關閉手機,閉上眼睛,對着黑暗寂靜冰寒的空氣很溫柔地說了新年第一句。
他說:“宋津言,生日快樂!”
*
今天自然不是宋津言的生日。
除夕剛過,宋津言掃着房子前面的雪。醫院工作很忙,老宅他不常回來,和父母見面次數也寥寥。
一旁的傭人見了,忙要将掃帚接過去,宋津言搖了搖頭:“王姨,去給我父母熱壺花茶吧。”
王姨忙“诶”了一聲,一步三回頭地去了廚房。
屋子裡面,宋父宋母沒了适才家宴的熱絡,對視一眼後宋母猶豫着開口:“文義,我們當年是不是做錯了。”
宋母聲音很輕,但宋父一定聽見了。宋父抿了一口杯中的茶,良久都沒有說話。
錯了嗎?
宋父宋母在很漫長的時間裡,都覺得他們怎麼可能錯了呢?
結婚生子,成家立業,世上千千萬萬人能走這一條尋常普通的路,為何他們兒子偏偏走不了呢?
不可能的,一定可以走,隻是他們的兒子現在遇見了一些小小的阻力,他們做父母的,就應該抓準機會在合适的時機将這小小的阻力除掉。
曾經如日中天的憐家他們做不到,但落地鳳凰不如雞的憐南,卻隻是他們手指的一粒灰。
宋津言的确出了車禍的确為了憐南差一點人就沒了,宋母宋父也的确恨憐南,所以才有在牢獄裡的那一幕。
他們固執地以為,是因為憐南他們兒子才變成了喜歡同性的怪物,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幫助他們兒子回歸正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