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恬察覺出不對勁,問到孟紀淮這兒,見他目光黯沉,低頭緘默,心知自己猜得沒錯。
“我就——就随便問問,沒有要打探隐私的意思,可以不用說的……”
她四處看了看,正準備轉移話題,孟紀淮冷不丁開口:“爺爺和奶奶關系不太好。”
麥恬心想:看出來了。
孟紀淮将魚飼料封好,放回箱子裡,走到麥恬身邊,雙手揣進褲兜,垂首盯着水面。
“其實早些時候他倆關系挺好,但爺爺人到中年犯了錯,出軌女秘書,還跟對方有了孩子。奶奶性格要強,無法原諒他,從此以後兩人關系惡化,雖是夫妻,名存實亡。”
麥恬聽完沉默許久,淺淺歎息。
她看向孟紀淮,問:“你恨爺爺嗎?”
孟紀淮想了片刻,說:“我心疼奶奶,也不恥爺爺這種行為,卻又沒法對他恨之入骨,因為他對子女盡職盡責,對我們這些孫輩也疼愛有加。或許你會覺得我很自私,但,沒辦法,在這件事情上我很矛盾。”
麥恬搖了搖頭:“不,不能怪你自私。人性本就複雜。正因為人性複雜,才會有‘一個人對另一個人不好,卻又對其他人很好’的情況;正因為人性複雜,你才會既心疼奶奶,又無法痛恨爺爺……”
孟紀淮:“是的,奶奶也跟我們說過類似的話。她告訴我們,爺爺不是個好丈夫,但于情于理,他對晚輩都很不錯,奶奶不希望這個家鬧得雞飛狗跳,所以他倆各過各的,互不幹涉,我們也沒必要因為他倆的恩怨與爺爺針鋒相對。”
麥恬沉思一會兒,想不通:“照理說,奶奶性子烈,既然無法原諒出軌這事,為什麼不離婚?難不成因為……心裡對爺爺還殘存着愛?”
孟紀淮:“她心裡早就沒有爺爺了,她隻是不想讓這個家散。小時候因為戰争,一次又一次與家人失散,她比誰都渴望擁有一個完整而穩固的家。”
說到這,孟紀淮停下來,扭頭看了麥恬一會兒,繼續開口。
“我知道,作為新時代女性,或許你無法理解奶奶這種行為,覺得這樣隻不過是在維持一個形式化的概念,而不是一個真正溫馨的家。”
麥恬又搖了搖頭:“我還真沒這麼想。新時代的女性沒這麼狹隘。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成長背景,奶奶這個選擇,一定是她深思熟慮後,做出的最大讓步,她盡力了。
“如果我是她,如果我從小在戰亂中颠沛流離,一次次失去家庭和親人,說不定我比她更渴望擁有一個完整的家,說不定我比她更能妥協。
“人人都有局限性,聽你說起這些,我也很心疼奶奶,并且絕沒有瞧不起她。女權不是口号,新時代女性也不是時尚稱謂,作為女性,我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尊重和善待我遇到的每一位女性——在她尊重和善待我的前提下。”
孟紀淮看着麥恬,默而不語許久。
被他盯久了,麥恬有些不自在,往耳後攏了攏頭發,笑着問:“幹嘛這樣看我?”
孟紀淮微微側頭,眨了眨眼:“有沒有人跟你說過,你不像個小姑娘?”
麥恬噗嗤樂了:“有,而且很多。太過成熟的代價是孤獨,但我甯願選擇孤獨。”
孟紀淮:“其實你并不覺得有多孤獨,對麼?反倒很享受這種清淨。”
麥恬點點頭:“沒錯。其實嚴格說起來,我算不上孤獨,因為我有一位摯友。我倆屬于忘年交,她非常有智慧,甚至可以說是我的心智啟蒙老師。”
孟紀淮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男的女的?”
問完這話,他才反應過來自己那點心思已經暴露無遺。
麥恬笑出了聲,抿着唇轉過臉去。
他知她七竅玲珑心早已看透一切,也笑了笑,既不冒然坦白心迹,也不扭捏否認事實,隻是擡肘輕輕碰一下她胳膊,柔聲開口:“問你話呢。”
麥恬憋着笑,臉仍沖着另一邊:“放心,女的!”
孟紀淮心裡石頭落地,暗暗舒了口氣,又問:“既然是忘年交,她比你大不少吧?”
麥恬終于轉過臉來,看向他,點了點頭:“嗯,認識她那年,我八歲,她四十八。”
孟紀淮有些驚訝,沒想到她倆年齡差這麼大。
孟紀淮問:“她是你媽媽的朋友?”
麥恬搖頭。
孟紀淮不禁好奇:“那你倆怎麼認識的?她又是怎麼對你進行心智啟蒙的?”
麥恬腦袋左搖右擺,眼珠提溜轉:“秘密,以後再告訴你。”
孟紀淮笑了:“可真會吊胃口。走吧,領你看看負一層的遊泳池,再上樓去外面轉轉。”
莊園前前後後全逛完,孟紀淮将麥恬送回六樓,分開前,孟紀淮揉揉她腦袋:“待會兒見,小太陽。”
麥恬歪着頭問:“如果我是小太陽,大哥是什麼?”
孟紀淮思索片刻,沒有正面回答,也側了側頭,薄唇微彎:“有首粵語老歌,《守護星》,挺好聽的。”
唇角笑意漸深,他沖她揮揮手,轉身走向電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