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雪院是遲予懷平日處理事宜和休息的地方。
雲恩還是小黑龍的時候,遲予懷一直把他放在自己的卧房照料。後來,就讓他把偏院收拾出來,不必與其他弟子同住。
為此,遲煜還同遲予懷磨了許久,表示也想和師尊住在一起,卻未能得到答允。
畢竟雲恩是特殊情況,龍族的身份除了門派的幾位掌事人,就隻有遲煜知曉。讓其住在身邊是為了更好的教養,也避免其他弟子發現同門不是人類,平白生出些麻煩。
燈籠中的火焰曳動,映照出遲予懷清冷的眉眼,清隽出塵,仿若天上遙不可及的神仙。
雲恩看了會兒,忍不住低低地叫了一聲:“師尊。”
“怎麼了?”
遲予懷問。
雲恩低下頭,在明日被批評之前先行認錯:“弟子知錯,不該對兇殘的妖獸心軟,害得兩位師兄受傷。”
上一世,因為一開始經常搞砸委派,遲予懷總是嚴厲責罰,對他再沒露出過笑容。
後來他能獨自接任委派,且完成的相當漂亮時,遲予懷仍是神色淡淡,微微颔首以示了解。
想來是他太沒用,又是隻龍妖,才不能讨遲予懷歡心。
他決定在這一世勤加努力,處處給師尊留下好印象。
哪怕師尊不喜歡自己,至少……少讨厭一點也是好的。
遲予懷側過目,瞧着雲恩乖順的模樣,心中蓦地一軟。
小徒弟這麼乖,自己當初何苦嚴詞以待。
再三措辭後,遲予懷溫和道:“有善心是好事,隻是要注意場合,以免好心辦了壞事,知道嗎?”
預料中的嚴厲批評變成了輕聲勸誡,雲恩一怔,喃喃應是。
“知道了,師尊。弟子以後會仔細辨别。”
“嗯,那就行。”
兩人繞過杏花林,跨進照雪院的偏院。遲予懷将雲恩送到屋前,等他打開房門。
雲恩推開門,準備同他道聲“晚安”的時候,雲白的長靴已經踏入門檻内。
“收拾好到書房來。”
遲予懷将燈籠擱在桌上,漆黑一片的小屋霎時間亮堂起來。他環視一圈,找到火石點燃屋裡的蠟燭,俨然一副不打算離開的樣子。
雲恩:“啊?”
遲予懷見他又呆在原地,隻當小徒弟是劈柴太累,思緒神遊。也不過多打擾,轉身進了書房,等他自己慢慢回神。
偏院不大,但居室用具一應俱全。遲予懷還特别囑咐雲恩往書房多擺些書,每日修煉完翻閱翻閱,提升眼界和學識。
閣架上果然堆滿了書,一絲不苟齊整羅列,一看便知它們的主人會時常翻看,十分愛惜。
遲予懷在長桌前坐下,看桌面鋪着寫滿字迹的宣紙,随手提起一張,看看小徒弟的字練的怎麼樣了。
隻掃了一眼,瞳眸中閃過一絲訝異。
平整的紙上隻有重複的三個字。
他的名字。
遲予懷掀開下一頁,又一頁,潔白的宣紙上仍是别無二緻的内容,筆鋒有力,行雲流水。
雲恩……看起來很在乎他這個師尊。
這麼多年沒有得到自己幾句好話的時候,又在想什麼呢?
不怪乎最後會留下那樣的話。
遲予懷無聲的歎出口氣,把手裡的紙張疊放回去。
雲恩頂着濕漉漉的頭發鑽進書房時,看見遲予懷正端坐桌前,拿着一本清心經安靜閱讀,手邊擺着疊的方方正正的宣紙。
糟了,練字的紙沒收起來……
雲恩微微睜眼,幾乎是有些惶急的開口:“師尊,我……”
話到一半,卻沒“我”出個名堂來。
遲予懷面上神情沒什麼變化,一如既往的平淡。掩上書卷,沖他招招手:“來。”
雲恩走到他身邊,緩緩屈膝,準備跪地挨罰。
身子沒矮一半,卻被提溜了起來。
“這是做什麼?”
遲予懷站起身,把眼看着就要蹲下的小徒弟拎到自己坐的地兒,一抻手,從旁邊撈過把椅子,坐到雲恩身旁。
雲恩有點懵:“師尊不罰弟子麼?”
遲予懷目露疑惑:“已經罰過了,還罰什麼?”
雲恩小心翼翼瞥了眼桌面四方的宣紙。
遲予懷默了片刻,安慰般的拍拍他肩膀,就勢把住他的手腕,托到眼前仔細查看。
白皙的掌心一片斑駁,滿是木刺劃傷的痕迹。有些地方的皮肉翻卷,這會兒還滲着血,和沐浴完未幹的水珠摻在一起,不斷加劇傷口的惡化。
雲恩不自覺的想把手藏起來,不想讓遲予懷看見這狼狽的畫面。
最終還是忍住沒動,想知道自己的師尊會不會因此施舍給他一點關心。
遲予懷摸出自己的手帕,細細将雲恩手上的血水擦拭幹淨,然後取出早早準備好的藥膏,動作輕緩的抹在每一道傷口上。
雲恩在一旁氣都不敢出,隻覺這一整日都像一個美好的夢境,稍微觸碰就會化為泡影。
他看着遲予懷搗鼓完一盒藥又去開另一盒,微涼的指腹從自己臉側柔柔撫過,仿佛回到了還是龍身被遲予懷悉心照料的時候。
那時的遲予懷會在閑時把他放到腿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摸他的鱗甲,像是在哄慰自己養的靈寵。
要是現在也能這樣就好了。
心底的情緒又開始躁郁不安,燦金色的瞳眸琥珀似的,想要将倒映出來的身影牢牢網住。雲恩默不作聲的垂下眼睫,擋住逐漸幽深的眸光。
遲予懷利索的給他上完藥,一拂袖,留了幾盒同樣的藥膏在桌上。
“這藥還得再用三天,别忘了。”
雲恩點點頭,想問那師尊明天還來嗎,又默默咽了回去。
他按捺住自己瘋長的心緒,小聲道:“謝謝師尊。”
遲予懷起身欲走,餘光瞥見雲恩冒着濕氣的長發,想提醒他把頭發擦幹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