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行一日,夜宿河邊。蕭淩風從馬背上跳入河裡摸魚,樓心月追着的野兔慌忙逃竄,藍山雪一塊機關闆扔出去,打得山雞暈頭轉向。傅花卿左看右看,那幾人忙得顧不上理會自己,這野外的魚禽走獸委實有點慘。一串鹌鹑低飛而過,傅花卿不甘示弱,幾塊石子擲過去。
餘霞染得半邊天迤逦,蕭淩風等人支起火竈、烤架、鍋子。藍山雪麻利地炒了蘆蒿、鴉蔥,再炖煮當歸雞、天麻鹌子。樓心月洗淨蕨菜、陽荷,拌入段廚娘秘制的佐料。傅花卿一邊烤魚烤兔,一邊好奇地看蕭淩風将首烏藤和金銀花藤扔入煮沸的山泉水裡。蕭淩風又用藍山雪刮來的石蜜沏了壺竹葉蜜茶。
四人飽餐一頓,盤膝坐在草地上觀星。
藍山雪贊道:“此處河漢,比太微城格外壯觀。”
樓心月歎道:“牛郎織女,一期一會,熬盡了歲月,卻仍是情比金堅。”
傅花卿啧啧,“最慘還是參商二星,永不相見。”
樓心月好奇,“為何如此?”
傅花卿道:“《左傳》有記,上古五帝之一的帝喾育有二子,阏伯和實沈。兄弟倆天生不對付,每遇必起争執,動辄刀兵相向。帝喾無奈,隻得奏請堯帝下旨,将兩人分封東西兩地。天上的參商二星,便是這對親兄弟的化身。”
樓心月唏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蕭淩風淡然道:“如此便有了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古人以天象谕世人,生來對立,不若不見。參星居西宮白虎七宿中的參宿,商星居東宮蒼龍七宿中的心宿。兩星此出彼沒,合稱參商。”
樓心月觀望半晌,“我隻能辨出北鬥七星。”
衆人看向閃爍星空,蕭淩風道:“觀星之術,倒也不難。你們可知,我大虞國都為何稱作太微?”
樓心月道:“這個我曉得,當今天下,三足鼎立。大夏國都名為紫薇城,大虞國都名為太微城,大契國都名為天市城,分别對應天上的三垣。”
蕭淩風颔首,“銀漢迢迢,繁星璀璨。先人為辨時空,測算天時與照映九州,于是将天之中樞分為三垣,将衆星囊括其中。”
傅花卿補充道:“百年前,天下三分,三國皇帝立下盟約,以三垣為都城之名,以求天下如星空有序,太平祥和。”
樓心月長歎一聲,“可惜百年來,三國時有戰亂,并不像先人所期。”
“星宿流轉也不是永恒不變的,日有食,星孛鬥,超辰犯歲,時有發生,無常才是尋常。”蕭淩風垂眸低語。
傅花卿道:“三垣之外,又分四方天區,每方七宿,合為二十八宿,自古天官便以此為星盤,厘算歲時。”
蕭淩風道:“是了,鬥指四方,亦指四時。數枚星子合為一宿,指于何星,就是何月何日。”
樓心月扭頭問藍山雪,“藍大哥,你為何不說話?”
藍山雪嘿嘿一笑,從木箱中取出一隻表面如藤蔓交錯的镂空銅球,遞給樓心月。
樓心月轉動銅球,“這是什麼?”
蕭淩風移形換影從樓心月手中搶過銅球,笑道:“歸我了。”
樓心月氣道:“蕭大哥好生無賴!”
蕭淩風将前次從藍山雪那裡買來的鬼工球塞給樓心月,拍拍樓心月頭頂,“乖!你玩這個。”
傅花卿看着蕭淩風手中的銅球,驚喜道:“這是渾天儀吧!這麼小!你還會做這個?”
藍山雪狡黠一笑,“想要嗎?”
傅花卿狂點頭。
“百兩銀子,改日給你做。”
蕭淩風一歪頭,“這麼便宜?那我不是虧大了?奸商!”
藍山雪沖蕭淩風擠眉弄眼。
傅花卿連連叫好,“不貴不貴!你再給我做個二十八宿星盤。”
藍山雪納悶道:“你要那個做什麼?”
傅花卿笑道:“我放在書館裡當鎮館之寶。”
藍山雪長籲短歎,“暴殄天物啊!”
蕭淩風側目,“以你的能耐,這種東西不難找到。”
傅花卿羞赧道:“當年太學組織生員去欽天監觀摩,我逃學沒去。及冠後開了書館,閱過《甘石星經》《靈憲錄》《乙巳占》等古籍,茅塞頓開。但想再進欽天監,卻連我父親都不允。”
鬓邊一縷風流須吹到臉頰上,蕭淩風兩指一夾,纏了兩圈,手指一甩,飛走。他靈機一動,撲閃着眼睛對傅花卿道:“下次想去,可以求我。”
傅花卿卻覺他大言不慚。
藍山雪得意道:“欽天監也不是難進的地方,我師父生前常被請去幫太史令大人修理儀器。”
傅花卿好奇藍山雪師從何人,藍山雪一臉的神秘莫測,緘口不言。
蕭淩風拍拍傅花卿肩膀,搖頭道:“莫問。”
“好。”傅花卿塞給藍山雪兩張銀票,“一隻小渾天儀,一隻星盤,我都預訂了。”
藍山雪哈哈笑道:“又賺一筆。”
樓心月歪着腦袋看藍山雪将銀票放進木箱裡,上好鎖扣,贊道:“藍大哥的箱子才是百寶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