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裡另有一幅畫像,樓心月從未見過,也是太子所畫。畫中人是一個女子在花樹下給一個小女孩梳發,小女孩鼓起兩腮,吹飛落在掌心的花瓣。
宋景琛站在畫像前,憂傷道:“這是你和你娘在宮中消失的第三年,我畫下的。”
宋景琛讓開身子,樓心月走到畫像前,撫摸畫上女子,淚盈于睫。
宋景琛取下大櫃上的一隻檀木箱,放在桌案上,拿出裡面一沓字帖,“這是你幼時的習作。”
宋景琛又取下另一隻木箱,拿出一疊信函,“這是十三年來,你和柔兒的生辰日,我寫給你們的書信。”
樓心月拂過字帖,接過信函。一十三年,二十六封,字字皆是思念之情,樓心月的淚滴暈濕了墨迹。
宋景琛在桌後慢慢坐下,輕聲道:“現在可以告訴父王,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嗎?”
樓心月看過幾封信,不忍再讀,放下信函,直視父親的眼睛,“那年我六歲,那一日你去上朝,娘親陪我在房中習字,你那正妃帶人闖進來,隻道我娘偷盜你的機要文書,傳與外官,你命她來治我母女的罪。”
“我并未丢失文書呀!”宋景琛訝然,“而且,你娘并不認識任何外官。沈柔和林婉都是母後指派到我身邊的人,與我一同長大,她的秉性如何,我再清楚不過。韓露當日告知我,你娘偷盜了宮中珍寶,離宮出走不知所蹤。我不信她,派了侍衛去宮外尋訪多年。”
樓心月恨聲道:“韓露她不聽我娘分辨,徑自遣她心腹,将我娘勒死。我掙紮無果,被她的嬷嬷捂死。”
宋景琛手腳冰涼,他未曾想到,沈柔母女竟會以如此悲慘的死法消失在他的生命裡!
宋景琛淚如泉湧,哽聲道:“那一年,朝中局勢緊張,父皇欲廢掉我太子之位,改立才華更盛的康王。那一日,百官在朝堂上争吵愈烈,我心力交瘁。我那時竟想着,這個太子不當也罷,免得他日日苛責于我。後來母後出面,以國舅卸甲歸田為交換,讓父皇熄了廢掉我的念頭。我不曾想到,你和柔兒在東宮更加兇險、更加慘烈!我竟真以為柔兒對我失望至極,恨我不能給你們母女一個無需提心吊膽的家。”
樓心月欲言又止,忍不住問道:“你這些年,怎麼就沒有别的子嗣了?”
“難道她就是太子那位失蹤的女兒?”傅花卿問。
“太子還有位失蹤的女兒?”蕭淩風反問。
傅花卿點點頭,“太子子嗣單薄,多年無所出,十幾年前僅得一女一子。一女在幼時被其母帶出宮外,一子便是如今的皇太孫。”
“小月口音很雜,應是在幼年去過很多地方。京音較重,她在京城生活的時間最長。次之便是巒州,有些吐字帶有巒州方言,應當在那裡也度過一段穩定的時光。”蕭淩風道。
傅花卿沉思道:“如若小月真是太子之女,不知她遭遇了什麼,竟去了兩千裡外的巒州?”
“太子殿下愛女走失的那年,正是端州刺史李信入京述職後,調任巒州太守之時。難道,李信無意中将太子良媛和小郡主帶去了巒州?”傅明初此時方才想起。
蕭淩風道:“以太子今日被她行刺,尚且放她一馬的作為,太子這些年來必然思女心切,尋訪多年不果。巒州山高水遠,消息傳遞不暢。未曾有人想到,小郡主會出現在那裡。”
“那年陛下欲改立康王為儲君,太子自顧不暇,腹背受敵。雖然後來陛下熄了廢儲之心,但康王寵愛不減,又懂得藏起鋒芒,韬光養晦,這些年反倒勢力更盛,屢次破壞太子的政令。”
宋景琛道:“婉兒自那日之後不久,病逝了。去世前給我說,她思念沈姐姐,憂慮難解。從此我隻剩一個宸兒。”
樓心月沉吟片刻,坦白道:“林姨當時被押在我娘房中觀刑,親眼目睹了韓露如何命人弄死我和娘親,她當時就暈過去了。想來受到驚吓,故而一病不起。”
宋景琛痛苦難當,憤慨道:“原來柔兒和婉兒是這樣被她害死的!”
樓心月悶聲不語。
宋景琛道:“韓露是父皇指婚給我的太子妃,我不會給她任何可以有子嗣的機會。我告訴她,如若宸兒夭折了,我有的是兄弟,子嗣繁茂,過繼哪個都行。韓露便将宸兒搶走,養在膝下。此後,東宮誰若有孕,很快便會落胎。要麼病死,要麼想不開投湖。我隐隐覺得是她在東宮橫行肆虐,但苦無證據。”
樓心月怒道:“我殺了她去!”
宋景琛搖頭道:“殺不了,她身邊有高人護着,東宮将領都不是對手。馨兒,你是如何起死回生的?”
“韓露令手下将我母女暗中運出宮外,抛屍荒野。我也不知怎的,竟在野外醒來,想是氣窒未死。娘親就躺在我身邊,身子早已冰冷。我眼見着一群老鸹飛來啄食她,便拾起樹枝擊打它們。老鸹實在太多,我太累了,暈倒前想着,與娘親死在一起,也好。”
宋景琛仿佛看到小小的女兒,一邊哭喊着娘親,一邊與兇狠的老鸹搏鬥。那些老鸹尖利的喙刺破她的身子,鮮血流了一地。宋景琛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此時,便有那天下第一善心人出現在我面前。”樓心月眼前好似看到了那一家人。
正欲去巒州上任的太守李信,乘坐馬車行在官道上,卻聽到遠處傳來孩童哭喊聲。李信叫停了馬車,與家眷和家仆趕到孩童所在之地,見到那滿身血痕的小女童無力倒下,地上還有一個沒有聲息的女子。
老鸹在她們頭頂盤旋,眼見來人甚多,怯了幾分。家仆們手持木棍,将老鸹趕走。李夫人将小女童抱在懷裡,李信給地上女子把脈,無奈搖頭。
小女童清醒過來後,李信不忍她一人流落野外,欲收她為義女,帶去任上,問她可否将她的母親就地安葬。小女童請求将母親火葬,抱着骨灰壇子爬上了李家的馬車,從此改名李若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