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他為自己留下的信息。
雷獅十分了解自己,過去的他會做出這樣的選擇,隻表明了一件事:那時候的他,不相信任何身邊的人,所以才會把東西留給鬼狐天沖保管。
以鬼狐天沖的性格,無論發生什麼,他都會不惜一切代價找到雷獅,來完成這筆交易。
這是最危險,卻也最安全的選擇。
可是……雷獅把弄着木盒,擰眉深思。
《最後的晚餐》顯而易見指的是身邊的背叛。耶稣信任十二門徒,而帕洛斯從來不是他信任的人,那叛徒是誰?
不要相信親眼所見。指的又是什麼?
重重迷霧籠罩了他,讓原本逐漸清晰的真相倏然又撲朔迷離了起來。
雷獅閉了閉眼,煩躁地将那張濕透的畫紙弄幹塞回了盒子裡,走出了房間。
他必須盡快離開遺忘之都。
鬼狐天沖并不是好騙的人,那支假的抗體争取不到多少時間。一旦對方反應過來,勢必會對他的計劃形成阻礙。
現在他已走到最後一步,不論這其中參雜了多少陰謀詭計,他都必須踏出這最後一步。成功了,那麼真相也無足輕重。若是失敗……
雷獅擡頭看着遠處的高塔,露出了複雜的神色。
安迷修還沒醒來,老爺關心他的狀況,休息了一會就跑來看他。雷獅踏進房間剛好和失落塔的主人撞了個正面。
“你來看他了啊。”銀發老人放下手裡的書,倒了杯茶問:“喝嗎?”
雷獅沒承這份好意,反而淡淡地說:“你對安迷修十分看重。”
對方不領情,老爺竟沒生氣,悠悠地自己喝了一口,才回道:“他是個好孩子,我很喜歡。”
“隻是因為這樣?”
“還能因為什麼呢?”老爺微微一笑,推了推眼鏡,目光落在雷獅的身上,逐漸失去了之前的溫和。“年輕氣盛不是壞事,但不分場合的咄咄逼人,隻會招來麻煩。這裡是轄外,不是轄内。風之國的權杖閣下。”
被人一句道破真實身份,雷獅卻笑了起來,坐到老爺對面問:“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老爺聳聳肩,道:“轄外人民的求生欲和警惕心,可比你想象的強得多。在你踏入失落塔的時候,就注定隐瞞不了多久。你雖然謹慎,但最近動作頻繁,留下的蛛絲馬迹并不少。”言至此處,他搖了搖頭:“太年輕啦,非要自己親手去殺了仇人。如果接受我的幫助,你還不至于暴露得那麼快。是那場戰鬥讓我确定了你的身份。”
“哈,我該說不愧是失落塔的情報網嗎。”
“多謝誇獎。”
如此互相攤牌,雷獅也沒覺得意外,徑直問:“你有什麼目的?”
老爺忍不住哈哈大笑,“目的?孩子,到了我這個年齡的人,早都過了汲汲營營的歲數,現在我隻想維持這裡的穩定,為那些信任我的人守護好一處家園罷了。”說完,他似是想起了什麼,露出了慈祥的神色:“安迷修很對我的眼緣,我希望他能留下來。”
雷獅失笑:“不可能。”
老爺挑起眉毛:“你怎麼知道不可能,萬一他喜歡這裡,自願留下來呢。”
雷獅沒有回這句話,隻拿過茶喝了口,贊許道:“好茶,現在這樣的資源不好弄到吧。”
老爺得意道:“珍藏的。”
雷獅似笑非笑道:“那家夥不愛喝茶。”
“……”老爺頓時大受打擊,哀道:“怎麼這樣,那他喜歡喝什麼?”
“苦瓜汁。”
老爺:“……”
屋裡緊張的氣氛忽然緩和了下來,雷獅收起了一身迫人的威壓,意有所指道:“作為普通人,你能得到今天這種成果足以令大多數人敬佩。但是,凡人總有極限,要挑戰比你強大的存在,光靠粉身碎骨的覺悟是不夠的。”
老爺慢慢眨了眨眼,無可奈何道:“沒想到我會有被人說教的一天,伊西絲一定會嘲笑我的。”
雷獅不置可否,轉而問道:“佩利在你手上嗎?”
“如果你說的是那頭狂犬,他被關在了地下封界裡。”老爺回道:“我們對黑暗之力不了解,為了以防萬一,對他注射了強效鎮定劑,暫時不會醒來。如果你有想問的,我可以讓人叫醒他。”
雷獅沉吟了片刻,道:“以他的腦子,帕洛斯不會告訴他什麼有用信息。就先關着吧。也許你們還可以拿他吊出潛藏的‘堕落者’。”
“是個好主意。”老爺點點頭,忽而問:“接下來呢,你要做什麼?”
雷獅将視線移到了安迷修的病房門上,回道:“喚醒他。”
老爺一怔。
精靈依靠汲取神侍身上的生命能量來維持生存,同樣也可以用自身的能量來修複契約者的傷勢,這個傷勢不僅包括□□,也包括靈魂。
老爺從沒聽過這種事情,不由懷疑道:“你确定管用?”
雷獅握住安迷修的手腕,道:“試試就知道了。”
淡淡的金色紋路在他手背上浮現,相比反噬時候的赤要溫和些許,那紋路一路攀爬,沒入雷獅衣袖,又從脖頸處冒出,遍布了半張臉頰。
房間裡的精靈因子躁動不安的跳躍起來,逐漸以雷獅為中心,形成了能量漩渦。沒有風,但逼人的壓迫感緊随而至,老爺感到呼吸困難,不得不後退讓開空間。
金色的流光奔赴向精靈的手心,沿着相貼的肌膚蔓延到了安迷修的身體裡。
安迷修緊閉的眼微微顫抖,發出了一聲含糊的呻吟。
無夢的安眠裡,悠揚的,飄渺的,聖潔的歌聲似是隔着水膜般,斷斷續續地傳來,唱誦着熟悉又陌生的古老旋律。
安迷修四肢沉重,沉在水裡,茫然地聽着那歌聲,卻不覺得窒息。
這樣的情況不知持續了多久,他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感受不到自我的存在,就像一個空蕩蕩的軀殼,于虛夢和現實中跌宕。
我死了嗎?
他費力地思考,恍惚中,眼前浮現了一個模糊的身影。
對方低垂着頭,居高臨下的俯視着安迷修,道:“跟我走。”
安迷修渾渾噩噩,本能地攥住了對方伸來的手。
眼前的人影倏然清晰,那是個英俊的男人,黑發如墨,眉目張揚,幽紫色的眼仿佛無垠的海。
安迷修瞠目怔愣:我認識你,我記得你……你是……
刹那間,酸楚與悲傷,喜悅與哀愁,無數情緒排山倒海般決堤而至,一個名字呼之欲出——
安迷修張開嘴,用盡全力想要念出那個名字。但緊接着,滾燙的,宛如被千刀萬剮的猛烈痛楚突然從四肢百骸傳來。
“唔啊……唔……”呼吸機下的安迷修痛苦的吐出幾聲呻吟,痙攣般劇烈顫抖了起來。
雷獅單手按住他亂動的胳膊,蓋住他滲血的胸口,啞聲道:“安迷修,醒來!”
安迷修像是要溺斃一樣,大口大口地呼吸,一旁的檢測儀器全都發出了刺耳的尖叫,守在門口的老爺幾乎要忍不住喊人來了——
“安迷修!”
安迷修猛地睜開眼,通紅的眼角滑下濕潤的淚,無數精靈因子在他體内瘋狂沸騰,不顧□□的極限,強行修複着重傷的身軀。
存放魂力武器的空間已大火燎原,斷開的流焱如同被扔進了鍛爐,劍身的碎片通紅熾烈,慢慢被重新熔鑄為一體。
“啊……啊……!!!”
呼吸機被一把拽掉,安迷修弓起身不斷發抖,滿臉都是被激出淚,嘴角更是咬出了血。
雷獅一把捏住他的下巴,吻上他鮮血淋漓的嘴唇,頂開少年緊咬的牙關,阻止他自傷咬破舌頭。
不斷從喉嚨裡冒出的沉悶嗚咽,如同獸類瀕死的哀鳴,安迷修淚流不止,被雷獅死死囚锢在懷中,隻能敞開身體被迫承受着精靈施予的一切。
夢中的畫面分崩離析,再沒有一絲痕迹。所有的東西重新被遺忘,唯有緊緊抱着自己的懷抱熾熱又強硬。
不知過去多久,金色的紋路逐漸變淡消失,安迷修潰散的神智一點點回籠,神情恍惚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相貼的嘴唇還帶着鮮血的腥氣,渾身猶如剛剛被人分筋錯骨過,酥麻的一點力氣也沒有。他無力地用舌頭舔了舔雷獅的下唇,示意自己已經清醒過來。
“咳,嗯,那個,這算是好了嗎?”老爺望着天花闆,禮貌地敲了敲門。
雷獅半天沒聲音,起身時微不可見的踉跄了一下,沙啞道:“安迷修。”
“我……我沒事。”少年努力爬起來,摸了摸胸口,驚訝地發現,那可怖的傷口竟已經愈合的隻剩下一道淺淡的疤痕。
“雷獅……哎,帕洛斯呢?”
雷獅将手插回口袋,道:“死了。”
安迷修呆了呆,又關切地看着雷獅:“你沒受傷吧?”
雷獅斜睨了他一眼,冷冷道:“帕洛斯傷不了我。倒是救你花費了我不少功夫,安迷修,以後不要多管閑事。”
安迷修默了一會,低頭歉疚道:“抱歉。”
雷獅:“……”
老爺看了看安迷修,又看了看雷獅,輕輕咳嗽一聲,道:“那個,打擾一下。”
安迷修回過神來,看到其他人出現,想到方才兩人的舉動,霎時漲紅了臉,恨不得一蒙被子再睡過去。
老爺笑眯眯地說:“好啦,人醒來就好。”随後又對雷獅道:“雖然方法挺有用的,但操作起來還是太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