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她翻遍了整個第七區,都沒能尋到對方一絲一毫的蹤迹,對方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也是那時候,她在收音機裡聽到了歌聲——一個和對方幾乎一模一樣的聲音。
自此,她才明白這個收音機的來曆并不簡單,可無論她怎麼回憶,都無法想起自己是怎麼得到這東西的。
三年了,沉寂許久的收音機再度響起。而那句話裡的A,又指的是誰?
凱莉深深吸了口氣,按了按發痛的太陽穴,瞪着收音機低聲罵了一句:“就會給本小姐找麻煩的家夥……”
她關掉收音機,取出磁帶,将東西放回原位,熄燈上了二樓。
一夜過去,黎明如期而至。當第一縷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時,安迷修十分清醒的睜開了眼。
因為雷獅那句話,他輾轉反側了一整夜,直到現在都有種不想去面對對方的感覺。
但雷獅明顯不管他是什麼心情,徑直推開門,靠在門邊颔首道:“醒了?”
安迷修蒙起被子翻了個身,十幾秒後,放棄地重新坐起,匆匆道了一句:“早……”就這樣躲閃着對方去洗漱了。
雷獅挑起眉毛,盯着從眼前跑過去的人,嗤笑一聲,懶洋洋道:“二十分鐘後下樓吃飯,完了我們要離開這裡。”
安迷修洗着臉,含糊的喊了聲:“去哪?”
“無根之地。”
安迷修撓了撓頭,認命地抹了把臉。
二十分鐘後,兩人在樓下彙合,凱莉還沒起來,一樓靜悄悄的,吧台上放着一個三明治,旁邊是一杯苦瓜汁。
雷獅今天穿了一身黑,更襯得膚色冷白,五官猶如冰雕一般深刻英俊,分明還是個少年人的模樣,卻已經有了睥睨衆生的那股矜貴氣質。
安迷修心裡有鬼,多看一眼都耳尖發熱,拿起苦瓜汁悶頭喝完,咬着三明治問:“你吃過了?”
雷獅漫不經心的“嗯”了聲,抱臂靠在一邊,目光若有似無的一直停在安迷修的身上,直盯得安迷修坐立難安,忍不住說:“你幹嘛一直看我?”
雷獅挑起眉:“你不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你?”
安迷修一口三明治差點噎住,拒絕和雷獅進行這種小學生對話,三兩下吃完早餐,率先出了門。
雷獅慢悠悠地跟在他後面,上車後,似笑非笑道:“昨晚沒睡?”
安迷修心裡哀鳴一聲,捂着半隻眼瞪向旁邊的精靈:“不用你管!”
雷獅聳了聳肩,踩下油門将車開進了漫天風沙中。
無根之地曾經也屬于風之國的轄區範圍,直到六年前,一場慘絕人寰的災難在這裡爆發。
噴發的火山瞬間埋葬了數萬人的生命,岩漿溶蝕了地面,永久的摧毀了這裡的生态環境,遮天蔽日的火山灰籠罩了整個第七區将近一年多,甚至連臨近的第三區都受到不小牽連。
除此之外,不知名的力場空洞在此處蔓延展開,侵蝕着所有踏入這片土地的神侍和精靈。哪怕是最強的王冠,在這裡都會變成一個失去力量的普通人。
沒有任何生命能在此處存活,因此,這裡被徹底劃出了轄區範圍,變成了一處無人踏足的荒蕪之地。
“這裡原本是什麼樣子?”安迷修看着窗外,好奇地問了句。
雷獅答道:“冰原。”
“像格陵蘭那樣?”
“差不多,但這裡是被戈壁包圍的冰原。”
安迷修奇道:“戈壁中竟然會形成冰原,太不可思議了吧。”
雷獅輕笑:“你還真以為是自然形成的啊,這麼特别的情況,顯然是人為造成。動動腦子,冰原下面會藏着火山?”
安迷修撓了撓後腦,“你的意思是人為導緻的?”
“顯而易見。”雷獅從鼻腔裡哼出一聲,繼續道:“這裡是‘神之間’的所在。”
“神……之間?”安迷修一臉茫然:“是什麼地方?”
雷獅沒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十年前,審判日突然降臨,無數人死于接連不斷的災劫中,世界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就在人類以為這就是末日之時,精靈出現了。他們像是‘天的使者’,帶來力量與希望,延緩了人類步向滅亡的腳步。從那日起,新的時代開始,以‘王冠’為首,成千上萬的人和精靈簽訂契約,以此獲取改變自己命運的機會。而那之後……”雷獅勾起一抹笑,譏諷道:“人類開始思考,為什麼隻有精靈擁有這份力量。”
安迷修沉默了片刻,說:“那是神的恩賜。”
“恩賜,哈哈,還真是你會說的話。”雷獅降低了車速,躲避着地上嶙峋的火山岩,車子越來越颠簸,逐漸駛入了無根之地最深處。
“獲得精靈之力,與精靈簽訂契約的神侍,終究是少數人。總有一天,普通人會想,為什麼隻有獲得精靈之力的人類能夠受到庇佑,難道新的時代中,他們注定要成為形同牲畜和奴隸一般的存在,隻能依附神侍而活嗎?”
這是必然會發生的事情,也是最真實且無法改變的人性本質。
雷獅道:“‘王冠’當然不會想不到這點。”
安迷修内心泛起了一陣疼痛,不由按住胸口,啞聲道:“他做了什麼嗎?”
車外的風聲更大,迎面砸來無數火山灰與碎石,敲得玻璃砰砰作響。
雷獅開得更慢了,像是在刻意延長這段最後的路程。
他抽出根煙叼上,以慣有的譏嘲腔調,慢慢回道:“他不但做了,還做了不少。為此,甚至不惜觸碰了禁忌。”
安迷修輕聲道:“禁忌……是和神之間有關的禁忌?”
“不錯。”雷獅沒有看他,神色嘲弄道:“在數名權杖的建議下,為了穩固管理局體系,為了人類更好的未來,或許還有為了從根源上解決遊離症,他批準了‘福音計劃’。”
随着這四個字出現,安迷修倏然呼吸困難,胸口的痛苦幾乎能破開胸膛。
雷獅的聲音在耳中變得忽遠忽近,卻又清晰無比。
他道:“那是一個異想天開的,人造精靈計劃。他們在神之間挖掘出了一種精靈因子的結晶體。這些結晶體如同擁有生命般規律的鼓動,仿佛人的呼吸。安迷修,你認為這些結晶體是什麼呢?”
安迷修已經疼得滿頭是汗,他費力地在眩暈中找回神智,喃喃道:“那是……精靈的胚胎?”
雷獅低低地笑了:“是啊,那都是還未誕生的精靈。為了‘更好的未來’,這些精靈全部變成了福音計劃的材料。他們找來一批擁有天分的孩子,與這些精靈的胚胎……”越野車猛地停了下來,寂靜的車廂裡,隻有安迷修淩亂又沉重的呼吸。
雷獅看着他冷汗涔涔的臉,摘下煙,淡淡地道出了最後的真相:“将人類與精靈強行煉為一體,以此來得到本是神才能賜予的力量。這就是所謂的‘福音計劃’。”
安迷修臉色慘白,抖着嘴痛苦的躬下身,無措道:“雷、雷獅,我……”
“……很疼嗎?”
雷獅伸手撫上安迷修寒濕的臉頰,堪稱溫柔地将人拉起,傾身吻上了他的唇。
安迷修渾渾噩噩的瞪大眼,在這一吻之中,疼痛遠去,感知重新回歸,斑駁昏黑的世界重新布滿色彩,他好似被大海包圍,恍惚就要溺斃于近在咫尺的紫色雙眸中。
雷獅松開他,問道:“好點沒?”
安迷修捏緊了身後的車門,半晌,狼狽地推開門下了車。
精靈漫不經心的走在後面,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他們完全踏入了力場空洞裡,在這裡,沒有一絲精靈因子的痕迹,天空仍然被厚重的火山灰遮掩,金色的陽光掙紮着自一些縫隙滲出,努力照亮了這片荒蕪之地。
極目望去,前後都是看不到盡頭的岩層,一塊石碑貫天而立,仿佛開天辟地時就已經存在那裡,人間萬代更疊,也不過在它身上留下幾道風沙拂過的擦痕。
安迷修望着那石碑,擦了擦臉上的汗,轉頭問:“是這裡了嗎?要怎麼進去?”
雷獅駐足在他一旁,看的卻不是石碑,而是石碑周邊不見底的深淵。
他說:“安迷修,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安迷修眨了眨眼,順着他的視線看下去,“所以,你說的要我幫你進入一個地方,就是這裡?”
雷獅退後一步,颔首道:“看到那邊的高台了嗎。”
安迷修左右張望,找到了雷獅說的高台。那是一個懸挂在深淵邊緣,形同祭台一樣的石闆,上面立着一個看不出什麼作用的設備。安迷修走過去研究了一會,無奈道:“不好意思,我沒看懂這東西怎麼用。”
雷獅走到他後面,道:“這裡被王冠設下了封印,隻有福音計劃的産物才能與内部共鳴,動搖王冠的封印。”
安迷修一愣,說:“可我也沒有福音計劃……”說到一半,他忽然明白過來,蓦地安靜了下來。
雷獅微微一笑,道:“終于反應過來了啊。”
安迷修難以置信的看着那設備,喃喃道:“我……就是福音計劃的産物?”
“沒錯。”
安迷修茫然道:“那,我要怎麼打開……”他轉過頭看向雷獅,卻突兀地失去了聲音。
炙熱不息的狂風都在這刹那停止了呼嘯,天地悚然寂靜,隻餘下雷獅手裡閃爍着銀光的槍,醒目又刺眼。
他歎息一般地說:“安迷修,我說過了,我不是什麼好人。”
話音未落,便是震天撼地的一聲槍響。
子彈穿透了安迷修的胸口,殷紅的血迅速填滿了整個祭台。這一刻,世界形同颠倒,一切荒誕卻又真實。
靜止的狂風猛地重新刮起,割裂了精靈的聲音。在心神皆碎的劇痛中,安迷修聽到雷獅低柔道:“開啟神之間的鑰匙,就是你的鮮血與靈魂。”